53.
枭谷坐落在東京北區的近郊,距離位于豐島區的姑姑家有半個小時左右的電車車程。坐南北線抵達王子站後,我還需要在附近坐十五分鐘左右的公交車才能抵達目的地,可以說我的上學之路從一開始就充滿了麻煩。
因為怕迷路或坐過站,我在這漫長的四十五分鐘裡通常是不會看手機的,隻會站或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呆,等着到站的時候人群把我像雙色牙膏裡的螺旋彩條一樣擠出去。
這種上學路别提多無聊了。不過,在公交車即将抵達枭谷的時候,我每天因為早起而變壞的心情都會好上那麼一點。
因為枭谷是推平了一座山坡的坡頂建成的,門前有條相當長的坡道。坡道兩旁一側種着櫻花一側種着桃花,每年第一學期開學,它們都會從校門口一路開到“枭谷學園”公交站前,看起來比教學樓前公告欄裡寫的“歡迎新生!!”歡迎得更熱烈。
公交車到這個站點前要經過一個很長的隧道。在眼睛已經适應黑暗環境後一出來就看到這種景象,心情很難不好。
我在此上學期間每年春季都會把枭谷的園林設計誇一遍,不過誇獎歸誇獎,這種較長的通勤時間還是大弧度改變了我原先的社團構想。
原本,我是想加入一些人多且更能出成績的社團的。比如說吹奏部、學生會、戲劇社等等,但是他們平均要求的活動時間太長了,這會讓我在坐車到家時已經接近夜晚的未成年宵禁時間,來不及去外面吃晚飯。更何況像吹奏部、戲劇社這一類的還有晨練,我根本不可能起得比現在更早。因此綜合考慮之後,我還是維持了初中時的選擇,加入了本校早已人丁凋零的文學社。
“啊高濑同學,下午好。”
“下午好。社長今天看什麼?”
“《禦堂關白記》吧,昨天剛看完《小石記》。”
“藤原道長啊……最近在播的大河劇是平安時代題材嗎?”
“今年是《公主們的戰國》哦,不過我最近複習了一下《源氏物語千年之戀》,所以突然感興趣了。”
“原來如此。”
一個名叫禦廊文繪的三年級社長、三個從不出現的二年級幽靈社員、再加上一年級新生的我,這就是枭谷文學社目前的所有成員,隻能說是勉勉強強達到了一個社團的生存線。
照理說,一個圖書館豪華程度在全國都拍得上号的學校,文學社怎麼想都不該是現在這個死樣的。但是很遺憾,我們社有一些曆史遺留問題。
相對于體育類社團,像文學社這種純文化類社團想要發展壯大是非常困難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沒有明确的目标。
體育類社團無論是哪一個項目,隻要是你叫得出名字的,基本都有它對應的專業或業餘賽事,社團的目标隻有兩個,那就是“比賽勝利”或者“輕松愉快的一起玩”二選一。
可是文化類社團大部分是沒有第一個目标的,吹奏部、戲劇社這種有自己比賽項目和演出硬指标的姑且不論,其他文化類社團提起來總是給人一種“輕松愉快混日子”的感覺。
當然,我覺得這種印象也不能算錯。畢竟隻是一群學生為了某個特定的愛好而集結,由此組成的松散小群體罷了,就算他們想認真,又能往哪個方向去努力呢?
于是,文學社就從創校伊始一直悠哉遊哉的活到了現在。人數一直維持在五至十人左右,其中大半都是幽靈社員,即使是活躍成員,他們所做的也隻不過是放學後聚在社團活動室裡聊天、寫作業、看書這種很符合他人對文化類社團刻闆印象的混日子行為。——直到前三屆,一個姓林的前輩入學了為止。
據說這位林前輩是個積極又熱心的人,擁有極高的行動力。
某天,當時的社長說自己的投稿落選了,正在為自己的文章不能被刊登在雜志上而傷心的時候,這位林前輩突然提出建議說:“我們來辦自己的雜志吧!”
于是從這天開始,枭谷的文學社有了一個新目标。
雜志的名字被定為《星座》,與太宰治少時跟好友一起編輯的同人雜志同名。發行日期被定為每月一日,是本月刊。
起初,當時的社長以為林前輩隻是說着玩玩的。因為自己家裡就是印刷業的從業者,能夠以較低的成本進行印刷,所以一時興起同意了他的提案。
沒想到他們後續居然一直把《星座》出了下去,直接把這個東西變成了文學社的新傳統,下一任社長之位也理所當然的被交到了林前輩手裡。
《星座》出到第二十期的時候,禦廊學姐入學了。她比林前輩低一屆,是在去年學園祭上閱讀了他們出的這本雜志才決心考到了這裡的人。
像她一樣的人還有很多,文學社的社員人數在林前輩高三那年達到了巅峰,社員總數二十五人,活躍社員十八人,已經達到了中型社團的體量。
文學社能發展到這個地步,林前輩是功不可沒的。可是他畢業時做出的一個錯誤決定,也使得他一手發展起來的社團衰落至今。
“我跟林同學交往過呢,雖然在他回國半年後就分手了。”
在一時的感情作用下,林前輩沒有選擇當時在部内最具人望的關取順前輩,而是選擇了文章寫得最好的禦廊文繪學姐做社長。
這一決定在他畢業後給文學社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因為禦廊學姐雖然文章寫得不錯,但本人的性格卻是那種非常刻闆印象的文學少女。
不善交際、管理能力差、威嚴不足、人望不夠,每一個問題都在她成為社長的路上給她絆了一跤。
最終,在《星座》的發行兩次被推遲之後,社内爆發了最嚴重的一次争端。這次争端的結果就是關取前輩帶着願意跟他走的人離開了文學社,另行成立了“讀書同好會”,開始發行他們自己的雜志《青花》。
而被留下來的社員包括禦廊學姐在内隻有七人,其中有四個都是幽靈社員,真正活躍的除了禦廊學姐之外隻有兩個。
最後一次由二十五人協力發行的《星座》第三十七期成為了停刊号,禦廊學姐在事件後向已經回到了中國的林前輩提出了分手。
之後唯二活躍的兩個三年級社員畢業,一個升上了三年級的幽靈社員退社,文學社變成了我現在看到的這個死樣。
這些往事都是我來提交申請書時禦廊學姐本人告訴我的,本意是用來勸我轉投讀書同好會,這樣才能讓我度過“原先期待”的那種社團生活。
“那學姐知道我來加入文學社是在期待體驗什麼樣的社團活動嗎?”
“有所作為……吧?”
“錯,是時間自由,有正式社團編制能拿到活動分,不要求我進行累死累活的奉獻,換句話說也就是一個适合混日子的地方。”
禦廊社長聽完這句話笑了。
“那這裡正适合你。”
社長說如果我今年沒有加入的話,她是打算在下一次學生會評議上提交廢部申請的。我的到來使這個混日子社團又活了一屆,實在是罪大惡極。
不過我猜想,這裡應該是對禦廊社長很重要的地方。否則她為什麼不在那個事件後就直接去提交廢部申請呢?在那兩個為了她留下來的三年級社員畢業後才去做這件事,恐怕是因為不想讓文學社結束在經曆過林前輩統治時期,花費了心血将文學社經營至今的前輩手裡吧。
既然如此,那我也願意為了她做這件事,這是我能為這位陌生美少女美麗心情做的最大貢獻。
指導老師蓋章,我确定入部,從此我在文學社裡過上了跟社長聊天、寫作業、各看各書的混日子生活。
與我不同,我的發小香織在高一第一學期完全成了個“無社遊民”。
這倒不是說沒有社團邀請她,正相反,是想邀請她的社團太多了。
從體育類社團到知識類社團,香織幾乎在每一個社團的正副部長那裡都拿到了宣傳單,并且每一個都想去看看。
她是這麼想的,也确實這麼做了。從第一個社團招新周開始,她幾乎每周都換一個社團呆,美其名曰為“社團漫遊”,實際上就是“即使社長抱着她的大腿求她留下來,她不感興趣也扭頭就走”。
香織幾乎整個第一學期都在漫遊,直到舞蹈課結業考試那一天,她受野呂前輩邀請,前往了“競技舞蹈部”進行參觀。
既然是參觀體驗,那肯定是要試着跳一段的。野呂前輩主動請纓當她的舞伴,然後在舞曲結束謝舞時,因為野呂前輩出色的帶領技術,我猜香織心裡肯定也一瞬間産生了跟我一樣的想法。
“感覺怎麼樣?”
“我想繼續跳下去。”
“不錯,年輕人很有志氣嘛。我看你骨骼驚奇,不如加入我們競技舞蹈部,以進入黑池舞蹈節為目标吧?”
跟我不同,香織是個想到什麼都會馬上去做的人。“繼續跳”這個想法在她腦子裡隻要閃過一瞬,那基本就完了,她這次肯定是被舞蹈給抓住了。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野呂前輩。
“前輩,你不是說會勸可愛的後輩别誤入歧途嗎?現在又算怎麼回事,把我家的孩子還給我。”
“哎呀,出雲同學不是你的東西,你也不是她的媽媽吧?況且舞蹈雖然是個殘酷的世界,但也是個創造‘美’的世界。在我看來,她肯定很适合這裡。”
在我氣勢洶洶地跑去競技舞蹈部跟野呂前輩理論的時候,香織就站在我們的不遠處跟着指導老師喊的節拍進行基礎舞步練習。
野呂前輩的話我無法反駁。因為看着她全神投入且興緻勃勃的表情,我就知道,殘酷是屬于别人的,美一定是屬于她的。
無論勝利還是失敗她都不在乎,香織隻是單純的享受着追逐某一個目标的過程。
這個目标可以是任何東西,隻是這一次剛好是舞蹈。
不是舞蹈選擇了她,是她選擇了舞蹈。
“我不會原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