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組會上,徐覓小組共同看了這場構建的數據回放。看完之後,徐覓默然無言。沙莎呆坐着,顯然還沒有從打擊中回過神來。
“如果這場回放的目的,是提醒我們不要操之過急,不要急于觸發,那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副組長,現在請你開始下一個議題吧。”在一片沉默中,胡立淡淡開口。
沙莎的眼圈慕地紅了。嘉蘭微微蹙眉。
見沙莎一直不說話,胡立有些不耐煩起來:“副組長,請你擔負起你的職責來。雖然這次失敗看起來很凄慘,但說到底,它不過是你個人的失敗。請你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也不要試圖拉我們一起為你的失敗而默哀。”
“我沒有要拉你們一起默哀的意思。我隻是...”沙莎落下淚來,再也說不下去。
“我覺得,就算不能深入理解悲傷背後的原因,但至少應該對這種情感表示最基本的尊重。”嘉蘭淡淡道。
胡立目光幽深:“恕我無法贊同嘉蘭小姐的看法。悲傷這種情感背後的原因太多了,親人朋友罹遭病患,自身處境卑微無望,甚至無意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就觸景生情思及自身,這些都可能引發一種名叫悲傷的情緒。可我們有必要為每一次悲傷而感同身受嗎?
好。也許有必要。那麼我想問,這次副組長的悲哀又是從何而來呢?”
“她是為了那些模拟人的喪生而痛苦悲傷。”嘉蘭冷冷道。
“不!你錯了。”胡立盯着嘉蘭,“她不過是想用眼淚來為自己的過失而辯解。如果不是她構建失誤,操之過急,那些模拟人不會喪命。她深知這一點,她無可反駁,也無從挽救,所以隻能用眼淚和表演出來的悲傷來為自己辯解。”
沙莎痛苦地扭過了頭。
嘉蘭看着胡立,仿佛要穿透皮囊,看到靈魂的深處。“我第一次意識到,你如此冷血。”
胡立面無表情:“這就是模拟系統的規則。玩這個遊戲之前,每個人都應該深刻理解。要麼你不投入情感,純粹把它作為訓練工具。要麼你真情實感,那麼你需要小心構建,慎重激發每一個觸發點,讓模拟文明存在得更久,讓模拟人活得更安全。兩條路,你都可以選。但你唯一不能選的是,既投入真情實感,又急于通過訓練。
如果你選了這條路,那麼恕我直言,你沒有獲取同情的資格。”
“你不能在失敗之後,反過來質問,所謂的模拟文明構建到底是什麼?它到底尊不尊重生命?我的構建到底意味着什麼?等等等等這些問題不過都是推诿。軟弱的推诿。
你既然選擇了這個遊戲,那你就必須按照它的規則玩下去。這是最基本的認知。”
沙莎再也忍不住,她捂着臉跑出了教室。教室一時陷入沉默。
在這冰冷的沉寂中,嘉蘭慢慢道:“助纣為虐者,最愛炫耀的,是他的識時務。他們用自己的理解重構了規則,就像你說的兩條路,一條順應規則,冷血無情,但可以通向成功;一條賦予深情,尊重愛護,卻永遠無法到達彼岸。可真的如你所言嗎?還是你按你的理解為它設置了前提條件?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兒嗎?推诿。你絕情無愛,冷酷刻薄,你沒有對人最基本的同理心和同情心,你本性如此,卻拿規則來遮掩推诿。這是我見過的最為虛僞的謊言!”
寒風猛然從打開的門撲了進來,瞬間席卷了每個人。寒氣從腳底開始蔓延,它奪走了體溫,一寸一寸封閉了生機。
徐覓站了起來:“這次組會到此為止。這是放假前的最後一次組會。放假期間,請你們各自抓緊進度。散會。”
胡立沒有動,他看着嘉蘭,在徹骨寒涼中,一字一句:“是嗎?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看看你到底會怎麼構建吧。”
他慢慢後退,目光浮沉,在又一次風聲咆哮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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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如期到來,考試結束的當天,校園就空了一半。第二天,徐覓三人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春假一共十天,是所有人回家團聚的日子。按說這趟回家之旅該充滿喜悅,但竟然沉悶無比,不論趙磬怎麼逗笑都無濟于事。
到港後,出了港口,趙磬問徐覓要不要送一程。徐覓蓦然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她看了趙磬一眼,說不必,“我自己回去。”
趙磬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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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國疆域廣袤,時空并不一緻,但年這個概念還是完整地保存了下來。以年為原點,劃分四季,輪轉節序,行雲布雨。兩名共和國公民之間也許相距萬億公裡之遙,生活天差地别,但那個代表開始和結束的數字是相同的。
這個相同的數字像一條缰繩,将所有人牢牢地聯系在了一起。
在宇宙尺度範圍内,将所有人固定在同一個年輪之中,這是一件極其奢侈,代價極其高昂的事情,但共和國沒有因成本昂貴而放棄,整個國家也因此有了無比的向心力。
回家的一路,徐覓漸漸輕松起來,不論如何,這次她算是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做到了父親要求的條件。到家後,她主動向父親彙報了這個學期的成績。
“下個學期,我會抓緊完成模拟艙訓練,也會保證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其他科目的學習和訓練。”
父親沒說什麼。退出書房後,徐覓雖然略有遺憾,但随即又忍不住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