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就這樣死去,是什麼都留不下的呢?
有冰涼的液體從蔣藝的眼中流出,她怔怔摸上臉,好陌生的觸感。
宋須滿去探了蔣青冬的鼻息,已經沒有氣了。
作為一個普通人,在這世上掙紮着活這麼多年,離去時居然隻有她已經變成鬼的女兒和宋須滿這個外來人知道。
宋須滿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看見這木屋時的感受——荒山的一個腳趾甲。
不起眼的地方的一個不起眼的存在。
蔣藝終于有了動靜,她站起身來,椅子猛然向後倒去,砸在地上,發出很大一聲響聲。
她走到蔣青冬面前,撫上她的身體,尚有餘溫,但很快就會變成她這樣冰涼。
宋須滿叫了她一聲:“蔣藝?”
蔣藝恍若未聞,她低下頭,肩膀開始顫動。終于抑制不住笑出聲來。
宋須滿有點看不懂,她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媽媽?”蔣藝的語調怪異,仿佛回到了牙牙學語的嬰兒時期,第一次生澀地從唇齒吐出這兩個模糊的字詞。
眼前的屍體告訴她,一步步引導她的人生走向如此境地的人,已經死了。
沒人告訴一個未成年的少女,經曆過這樣的事,此刻該是怎樣的心情。
她也不需要知道,因為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蔣藝輕輕将蔣青冬的身體往旁邊移了移,用右手牽住從蔣青冬手中露出的一截紅繩。
她坐上了那半邊椅子,右手模仿着蔣青冬的動作握着紅繩,身體與蔣青冬貼在一起,就像是回到了她們血脈相連的時候。
少女清澈的眼睛裡閃爍着因電壓不穩而忽明忽暗的昏黃燈光,就像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回去吧,這次你會成功的。”
宋須滿走過去握了握她空着的左手:“祝你們好運。”
待宋須滿走到門邊,少女已經埋下頭,和她的母親趴在一起。
猶豫了一下,宋須滿選擇了不關燈。
反正這裡不是現實,不會有人來指責房屋主人浪費電的。
“祂不是你的對手。雖然很蠢,但祂也隻是一些被抛棄的孩子,如果可以,希望你幫幫他們……”
宋須滿回過頭,蔣藝仍然趴在桌上,并沒有任何異樣,仿佛那話隻是她的幻聽。
…
一團黑霧将沙發上的布娃娃席卷,布娃娃在空中掙紮幾下,落在地上,飄下一縷頭發。
女人找準時機一把将布娃娃扯入懷中,手忙腳亂地往房間裡跑。
男人向着那團黑霧不停扔着東西,椅子、架子、鞋子……
可那黑霧不是實體,扔向它的東西直直砸向地闆。
黑霧好像被激怒了,移動的速度快了不少,女人懷中的布娃娃還是難逃被搶走的命運。
仿佛無數藏着尖利獠牙的鬣狗藏在其中,不到一秒,布娃娃便被撕了個粉碎。
破碎的棉花和紙屑漫天飛舞。
男人見狀不妙,他擋在女人前面大喊:“快!你去留下一些信息。”
女人往房内跑,手忙腳亂地拿出白紙,在上面歪歪斜斜寫下了什麼。
黑霧越來越近,即将要将男人吞噬。
這可悲的結局難道又要重演了?
“轟——”大門轟然倒塌。
少女一腳踩在倒下的大門上,用實際行動告訴祂。
我不同意。
黑霧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但是想到即将達到的目标,黑霧堅定地掉了個頭,向着宋須滿的地方飛去。
幾乎是瞬間,宋須滿被黑霧包圍了。
她變成了一個缺了一隻眼,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孩童,窩在大人溫暖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她變成了一個被襁褓包裹着的嬰兒,男人抽着煙阻止了她差點被溺死的結局,她在母親懷裡哭着睡着。
但,為什麼她是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的?
“造孽啊,後續治療可要不少錢……”
“又是個沒根的?”
“丢到山上自生自滅吧。”
“爸爸媽媽……”這是小聲的呢喃,沒有存在感的呢喃。
被抛棄的痛苦與不解,看到美好家庭的嫉妒與仇恨,一瞬間湧了上來。
負面情緒太容易使一個人沉溺其中了。
隻要她被這些扯着滑向深淵,隻要這樣,那麼祂就可以獲得最終勝利了。
黑霧開心得扭來扭去。
沉重得幾乎要變為實體的負面情緒包裹着她,宋須滿額角冒汗,從其間看不到一絲光亮。
但她喘着氣,唇角勾起。因為,她看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