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頭的那一瞬間,程希夷看見了他眼中那層薄薄醉意後的憂傷,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是了,他一定猜到了她想說什麼,但他不想聽到,也不願聽到。
他喝的那一點酒,仿佛通過口中的肆意交纏傳遞給了她,讓她也染上了醉意,頭腦一時無法思考,隻能憑借本能的意志依靠眼前的人,在這寒冷的秋夜将溫暖傳遞給對方。
最後二人被冷風吹涼了溫度,清醒之後面紅耳赤地登上馬車回了杜府。
夜風微涼,程希夷沐浴後來到床邊,卻睡不着,便趁着月色籠着一件淡青色披襖推開門,來到庭院處的長廊坐下,盯着天上素白的月亮發呆。
她時而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雙唇,露出一絲羞怯的笑意,時而沉下嘴角,眼神又變得憂郁起來。
想着想着,她不自覺用雙手撐着雙腮,自言自語:“這可怎麼辦呢?”
沉思間,餘光瞥見不遠處有浮動的亮光,她擡頭一看,原來是杜大人房裡還亮着燈。
“這麼晚了還沒睡?”
帶着這個疑惑,她踱步來到牆邊,挨到了杜文煥卧房的窗前,用手指在紗窗上戳了一個小洞,小心地往内看去。
隻見杜文煥散了發,裡頭穿着寝衣,外面罩了一件煙灰色外袍,右手持筆懸在紙張上,似乎正打算寫點什麼。
可久久不見他動筆,筆尖的墨終于支撐不住,凝成一滴墜在紙面上,染了一圈。
杜文煥終于回過神,輕歎一聲,将筆擱在硯台上,臉上依舊是沒有表情的,隻能從蹙起的眉間看出他此刻的憂慮。
他停頓片刻,從衣裳貼近心口處拿出一枚舊銀鎖來,那銀鎖雖仍然泛着銀光,但看得出是舊物,尤其是中心處一道仿佛被利器貫穿後修補的痕迹最為顯眼。
這東西拿去當鋪恐怕也不值幾個銀子,但此刻卻被這位身居高位的大人小心地捧着,仿佛是一塊易碎的琉璃或是一捧将化的白雪。
他用大拇指小心地摩挲着上頭的痕迹,拿到燈下看了一會,又将它放回心口處。
反複在房中踱步了一會,杜文煥走到門前,推開房門。
窗外的程希夷忙邊躲進暗處,邊看他是要去哪。
杜文煥往程希夷卧房處走了幾步,見房中半點燈光都沒有,猜想她肯定睡着了,停下腳步,但想到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吓得程希夷差點跳出來叫住他。
就這麼糾結了許久,杜文煥還是忍不住想前去看看,想着就算隻看見她睡下也好。
“杜大人!”
身後卻突然傳來她的聲音,回頭一看,程希夷裹着披襖站在冷風中,小臉被凍得泛起了紅暈,亮晶晶的雙眸似乎蕩漾着一層秋水,就這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杜大人站在我房前是要做什麼?”
“你,你怎麼出來了?”杜文煥沒做好面對她的心理準備,結結巴巴的,最後隻冒出這麼一句話。
“睡不着,所以出來走走,杜大人你呢?”
“我,我也是。”
一陣冷風吹來,程希夷不自覺裹緊身上的披襖,她想了想,下定決心拉起他的手,說:“外頭風大,杜大人想必是有事同我說,有什麼就裡頭說罷。”
杜文煥卻搖了搖頭:“我進去對你太唐突,連累你的名聲,而且這些話,我想借着這冷風,對你清醒地再說一次。”
程希夷愣在了原地。
見她冷,杜文煥便想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可他自己裡頭也隻穿了件單薄的寝衣。
程希夷按住他的手,接過外袍,主動靠近,幾乎要貼緊他的胸膛,然後手一甩,将外袍披在了二人身上。
乍一看,就像是杜文煥用袍子将她裹進了懷中。
“現在你說罷。”
杜文煥定定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紅唇,默默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這怎麼說得了啊。
可他還是開口了:“我今天晚上對你說的那些話,雖說是借着醉意,但都不是醉後的謊話。我心悅的隻有你一個,想結為連理的也隻有你一個。”
再次聽到這番話,程希夷的心還是止不住地瘋狂跳動。
杜文煥的話還未說完:“我知道你身上背負着一些秘密,你要去尋找的東西并不在這裡,告訴你這些并不是想束縛你,而是想說我是你的同盟,不論是等待還是助你,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再多在我身邊待一會,以後若真的要走,先提前同我說一聲,讓我做好準備,好麼?”
“隻是去我師兄的道觀而已。”程希夷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我暫時還不打算離開維鹹國,即使在城郊的道觀,待我入宮為皇帝煉丹後,我們也可以時常在宮城裡見面。”
“可那時,我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了。”面對她的主動,杜文煥也管不得什麼克制審慎,低頭環住了她,輕嗅她的頸側,似乎想把她的氣味深深印進自己的記憶中。
對于今天晚上自己說的那些話,她并沒有回複,但杜文煥要的也并非是她的回複,對他而言,隻要她心中有他就足夠了,其他的都算是不切實際的奢求。
在這個亂世,如果偏居一隅,即使有短暫的幸福,也注定不會長久,不如保留這份未曾愈演愈烈到把所有事都抛下的心意,共同面對未知的強大的敵人。
待寒風息鼓,冷意消散之時,或許這份情感才能得到一個切切時時的安身之處。
“關于師兄和我師門之事,我想多告訴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