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冬日,下了一場雨後,大部分行人都裹上了薄薄的夾襖,街上來往的人也少了許多,隻有菜攤子前仍有許多婦人在挑菜買菜。
“聽說了嗎?”一個頭發挽成髻的婦人一邊挑大白菜,一邊同一旁的人閑談。
“什麼?”被搭讪的大嬸好奇地問。
“城郊那邊的道觀裡新來了個女冠,聽說是個清麗脫俗的大美人。”婦人剝去白菜邊緣發黃的菜葉,又甩了甩上頭的露珠,才遞給賣菜的大嬸稱重,做完這些,她才站起身,繼續說,“而且我還聽說陛下要召她和之前道觀的那位道長去皇宮煉丹呢。”
大嬸将白菜稱好,放到婦人的菜籃子中,又報了價格,“你咋知道的這麼詳細,皇宮裡的事不是我們這種小民可以知道的罷。”
婦人講了幾句價,少了一文錢後便笑嘻嘻地從荷包裡摸出錢遞給她,“我兒子在皇宮當差,聽說陛下要尋人去找硫磺、朱砂、黃英這些東西,還要造什麼爐子。這不是要找道士煉丹還是做什麼?”
聽她這麼信誓旦旦,大嬸也信了幾分,點點頭,頗有些向往:“不知那些道長煉的丹是不是真的能夠長生,要是能讓我嘗嘗就好了,不說叫我長命百歲,讓我少些病痛就心滿意足了。”
婦人嗤笑一聲,語氣中帶了點鄙夷:“就你我這種小民,怎麼敢奢望這種東西,就是想也不能想的。”
說罷,她提起菜籃,頭也不回地扭着腰肢離開了。
她離開後,大嬸也沒在意,繼續招呼下一個客人,但那位姑娘似乎呆住了,被叫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嗯,我就要這個。”小春随意拿起幾把青菜遞給大嬸,既沒有剝去外層的黃葉子,也沒把葉子上的露珠甩了,講好價錢後,就将菜塞進籃子裡離開了。
她提着菜籃子往杜府的方向走回,但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轉身往城外走去,可還未走到城門前,又轉了回來。
反複幾次,還是放棄出城去,小春站在城牆邊自言自語:“哎,也不知程姑娘如今怎麼樣了。”
程姑娘數日前從杜府離開了,除了杜文煥,誰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隻是一次偶然間,小春聽說城郊道觀香火很靈,便找了個日子去那上香,誰知竟然在那碰到了程姑娘。
當時她站在一個生得十分俊美的白袍道長旁邊,頭戴芙蓉冠,身穿寬袖卷雲紋道袍,外罩薄紗,手持拂塵,明麗的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雙眸淡若琉璃,仿若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姑,讓小春一時不敢上前詢問。
畢竟她之前一直看見的是個愛笑的溫柔的程姑娘,才不是眼前這個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女冠。
沒有感情?是的,即使程姑娘朝這邊看了一眼,那個冷漠而陌生的眼神也教人不敢接近。
要不是程姑娘派人來喚她入内院一見,恐怕她一句話都不敢問就回去了。
“小春,”程希夷這麼叫她的時候,似乎喚起了自己昔日的記憶,臉上的神色也溫和了一些,“你在杜府還好麼?”
“奴婢一直都很好。”在程希夷面前,小春下意識自稱為奴婢,可能是因為隐隐期望她有一天會回杜府罷。
“杜府呢,沒出什麼大事罷?”問完這句,程希夷頓了頓,垂眸盯着地面,被陰影籠罩的眼神染上憂郁的色彩,“杜大人他...也好麼?”
“杜大人他不大回來,大部分時間都在翰林院,”小春如實回答,“偶爾回來也隻是取些東西,通常待一夜,次日卯時就走了。偶爾見到,奴婢瞧着,是憔悴了些。”
“是嗎...”程希夷不知悲喜地應了一聲,可她的嘴角沉了下去,好不容易有的一分笑意消失不見,她又擡起頭看向小春,“你我之間并非主仆關系,也不必自稱奴婢。”
小春卻沒應聲,自顧自繼續說:“杜大人也十分想念姑娘,您走後,他回府時除了公事,其他時間都待在您的房裡。奴婢起夜偶爾路過您的房間,都會聽到裡頭的歎息聲。杜大人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是很期望您回來的。這裡太過清苦,您為什麼不回杜府呢?”
程希夷蹙起眉頭,心中五味雜陳,她摩挲着手中拂塵的長柄,問:“小春,我不能回去,這一切杜大人與我都明白,他也理解的。多謝你的好意。”
說罷,小春也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臨走前,小春回頭看了一眼程希夷,搖了搖下唇,終于下定決心,轉身回去抓住了程希夷的手,急切地說:“姑娘,我不知道您是什麼人,也知道這是我不該問的,但皇宮是很危險的地方,君王之怒難以承受。今日君王寵愛,加官進爵,明日說不定就人頭落地。”
“!”程希夷沒想到一直謹小慎微,守好自己奴婢本分的小春竟然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似乎是怕程希夷不信,小春又補上幾句:“我知道以姑娘的智慧,不會不知道。但姑娘可能不曾經曆過,所以難以體會。奴婢不是一開始就是奴身,奴婢的父親曾經是個小吏。”
程希夷認真地看着眼前這個眼角快要沁出淚水的姑娘,不曾想她也有過富裕的生活。
“當年陛下寵愛巫師,底下的官吏也紛紛效仿,以巫師為座上賓,我父親也是其中一員。當時他為此得到上級官吏的重用,一路青雲直上,可後來,也是這層關系,成了他的罪名。勾結巫師,迷惑君心,判十四歲以上男子斬首示衆,女子充作官妓。見我當時年紀太小,網開一面,讓奶娘抱了我出來。她将我養到十一二歲,賣給一戶人家當奴婢,輾轉了許多戶人家,颠沛流離,其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