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日祠堂攤牌,已有數日。
将軍府一切照舊,顧骁跪了一天一夜,顧西瑗兄妹連連求情,顧凜之才算心軟,允他起來。
“這麼說,爹爹同意了?”顧西瑗吃着荔枝,聽八卦,“你當真不去書院了?”
挺可惜的,一家子五大三粗的文盲,好不容易有個讀書人。
“姐姐不願我留在府中?”他熟練地嗆聲。
“就怕日日犯錯挨罵,家裡的藤條都不夠打。”顧西瑗也熟練地嗆回去。
冷玉般的修長手指遞來一顆剝好的荔枝,指甲修剪得幹淨圓潤。
她接過來,動作自然地把果核吐在他手心,将飽滿晶瑩的果肉含入口中。
嶺南剛到的荔枝,正是水靈,鮮甜汁水一瞬浸潤了唇舌。
“……”顧骁看不下去了,覺得實在有失體統,便伸手去接女子剝着的荔枝,“我來吧。”
“無妨。”女子自顧自剝着,娴熟地剝開褐紅色的荔枝殼,将果肉喂進大小姐口中,好似投喂她是個趣事兒。
“大小姐,你沒手嗎?”顧骁隻好從自家懶鬼姐姐那下手,“自己不會剝?”
“小少爺,少管閑事。”顧西瑗把一顆鮮荔枝塞進他嘴裡,堵住喋喋不休,“沒事的話就去把柴劈了,天天來蹭飯,總要做點事。阿薯一個女子都會劈柴,若我記得沒錯,小少爺您從來做不來這些吧?”
顧骁震驚地看了殷明垠一眼。
好家夥,雖知六殿下蟄伏不易,沒想到這般不易。
落在他姐手裡,不僅要天天穿女裝,還要喂飯劈柴,日子都過成苦瓜了。
殷明垠瞧了他一眼,顧骁從這眼神裡讀出一些“我的樂趣你不懂”的自得其樂,又瞄向他那沒心沒肺張嘴等投喂的傻姐姐,恍然懂了些什麼。
其實,那日祠堂中,六殿下并未應下他的投誠。
“小少爺思慮周全,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觊觎富貴皇權。”
祠堂中成排的燭光撲朔,照亮殷明垠精緻的側臉,他眼綴淚痣,生得柔媚蠱人,堪為天下冠絕的頂級美人。
因此顧骁最初雖有疑,卻并未将長姐院中這位美人婢女與六皇子本人直接聯系起來,直到所有的線索攤開,最終指向他們極大可能是同一人的驚人事實。
“今日初見,想必殿下還信不過我。”他也不在意,“沒關系,殿下何時用得上顧骁,随時可以找我。”
殷明垠:“為何選我?”
顧骁笑:“宮中皇子折盡,還有别的選擇?”
殷明垠:“将軍府與東宮聯姻在即,今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寵,小少爺甘心割舍?”
“世人皆道将軍府榮耀無雙,可唯有局中之人,才知兇險。”顧骁沉聲,“街頭空馬車,瓊林禦苑刺殺,太子待我長姐如何,殿下心中有數,我心中亦有數。”
“殿下智計無匹,叛逃之身将太子玩弄于鼓掌,令我拜服。”
他話音一轉,意味深長:“那日既将長姐擄走,卻又毫發無損放她回來,全無益處之事,何必冒險為之?我雖未猜透緣由,卻知當中定有關隘。”
“我姐驕縱任性,是自小寵壞之人,殿下在她院中,想必受了不少閑氣。此番手握她性命,卻未施以報複,可見殿下非冷血之人,他日權柄加身,想必不會過河拆橋。”
殷明垠輕笑:“你并不了解我,若是猜錯了呢?”
顧骁也笑:“我自認有幾分識人的眼力,想必不會看錯。何況我姐生性狡黠,一肚子壞水,能得她信任、留在身邊的,也不會是什麼大兇大惡之人。”
“我信殿下。”
殷明垠想起顧西瑗偷偷讓小廚房做好晚膳,裝進食盒塞他手裡,讓他給三少爺送飯時說的那一番話。
這姐弟倆對彼此的評價,竟都如此……極端,且惡劣。
*
時至初夏,蓮花池碧色連天,绯紅或嫩黃的蓮荷藏在綠葉下,一池新碧,小荷已露尖尖角。
顧西瑗又應邀去了一趟鳳瑤台,陪貴妃說話。
回去時漫天紅霞,夕陽正像融化的荷包蛋貼着金瓦滑落。
風動影随,遠處磚紅色的宮牆下站着一個小太監,影子拉得又斜又長。
宮裡的太監侍婢大多各忙各的,路上偶遇也形色匆匆,這小太監卻像在等誰,她不由多瞧一眼。
“顧家大小姐,”擦身而過的一瞬,一道極低的聲音響在耳畔,小太監向她拜了一禮,“陛下有請,且随奴來。”
一路上,小太監走在前頭,顧西瑗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