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絲竹之音綿綿如雨。
鼻尖生有小痣的舞姬妩媚傾城,長袖婉約,身如蒲柳。
酒樓欄杆邊,缪寅俯瞰歌舞,神色莫測:
“有些難以生育的世家大族,便背地裡買來芪月人,若能挑得女子最好,但一個芪月族少女極為珍貴、價值連城,一些人便會退而求其次,選擇男子。”
“他們是見不得光的,鎖在暗室,往往生下孩子就會被秘密處死。孩子由主母抱走養育,對自己的來曆終其一生不得而知。”
顧西瑗越聽臉色越難看,不由抿緊了唇瓣,手指隐隐扣進掌心。
這簡直……駭人聽聞。
“後來,芪月族後嗣凋零,逐漸被世人遺忘。偶有幸存者,也藏匿偷生,世間再難見一二。”
缪寅歎了一聲,緩緩道:“顯然,景妃的身份陛下并不知曉,否則也不會落下一生的心病。”
“小主子想要聽六皇子的身世,在下講完了。”
一曲舞畢,華糜舞台上的樂姬巧笑嫣然、款款謝幕,酒樓上歡聲鼓舞雷動。
顧西瑗看了會兒舞台上如花朵嬌豔的少女,轉身出了金華樓,驅車回将軍府。
*
東宮的召請遞來第三趟時,顧西瑗正宅在小院裡,張口銜去阿薯喂來的櫻桃。
紅潤潤的櫻桃沁甜,正是食用的季節。
宮裡賞賜下來的皇家貢品級果子,十分珍貴,将軍府向來是第一遭。隻是今年,東宮額外送了許多。
顧西瑗在府裡攤了幾天,吃櫻桃吃了個爽。就算是讨厭鬼送來的東西,好吃就行。
她吃掉了櫻桃肉,便有一隻白皙的手掌懂事地伸來,接過櫻桃核。
阿薯一身雪青色裙袍,坐在大小姐身邊,低頭剝去毛茸茸的一層桃子皮。
将桃肉切成小塊,泡進透明杯盞的糖水裡,顧西瑗吩咐了,待會兒要做成叫“桃桃烏龍”的飲子,清爽解膩,最是适合春天。
初春風挾着暖意,他低眸擺弄着活計,偶爾看一眼軟榻上懶洋洋趴着的少女,适時伸手去接她嘴裡的櫻桃核。
對方也不客氣,低頭就将小巧的果核吐在他手心,又将話本子翻過一頁,如花瓣散在榻上的襦裙下,一雙藕節似的小腿悠然搖擺。
初春的太陽暖暖的,風輕輕的,金色的輝光穿透楓樹,鋪在少女層層疊疊的裙擺上。此情此景,即便無話,也惬意安甯。
“櫻桃雖好,莫要貪食。”
顧西瑗放下話本子,擡頭正見顧大将軍往院裡來,眼睛一亮:“爹爹怎麼來了?”
顧凜之走進閨女的小院,第一眼落在小榻邊的侍女身上。
見他低着頭在一邊默默剝桃,不由訝異:“……”
顧凜之難得說話彎彎繞繞,話了一圈家常,才試着道:“太子的诏令已是第三趟了,前兩次,爹爹以你受驚休養為由,已拒了兩回。今次……”
顧西瑗點頭:“自然要去。”風水輪流轉,難得她有機會晾一晾對方,見好就收。
顧凜之顯然松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些笑意,伸手撫了撫她的腦袋:“爹爹此前面見太子,深覺殿下與以往大不相同,對你很是關心。”
瑗兒的心意得到了回應,他這個當爹的雖不看好這婚事,也打心底裡為女兒高興。
若真兩情相悅,也是一番良緣。
顧西瑗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您哪是“面見”太子,那不是怒闖東宮、興師問罪去的麼?
要是她老爹知道太子那日在禦苑幹了些什麼,指不定會直接提槍殺進東宮去。
顧西瑗把嘴縫嚴,還敲打了小蘋。
簡單收整過後,她換了身素雅白色襦裙,化了淡妝,撚了塊手帕。
剛到府門前,就見東宮的馬車已停在了那裡,玉簾垂落,威嚴華糜,引得百姓交頭接耳。
馬車邊,幾位紫衣宦者正恭敬地與她颌首。
顧西瑗:“……”怪不得她老爹親自來問,太子這陣仗哪是請人,跟綁匪似的。
顧西瑗坐上馬車,卻未駛向東宮,而是改道去了缪貴妃的鳳瑤台。
她在宮人牽引下走過亭台樓閣,遠遠的,看見蓮池邊坐着缪貴妃與太子殷明荊。
春意正盛,蓮池衰頹之景已盡消了,一扇扇碧色蓮葉伸出水面,擎起小傘,露珠在太陽下閃耀,風吹皺湖面,碧浪疊起。
“瞧瞧這小臉兒,都憔悴了。”缪貴妃熱切地攙她坐下,又用眼神示意太子讓位。
殷明荊也未多言,起身讓顧西瑗坐到他和貴妃中間,自己在旁邊落座。
“能再見到貴妃,乃小女之幸。”顧西瑗說着,眸底便有水色漫上來,不由拿巾帕輕拭眼角。
她穿一身素白襦裙,面帶病容,說話間泫然欲泣,俨然是大病初愈、吓破了膽的樣子。看得缪貴妃直心疼,一個勁兒寬慰,恨不得摟着哭一場。
被美婦人抱住的顧西瑗頓了頓,隻好很給面子地陪貴妃擠出幾滴淚。
她瞄了一眼坐在哭哭啼啼的她倆旁邊的太子殷明荊,他一聲未吭,絲毫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那道目光看過來,她掩面移開眼,擠出好大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