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榮見到沈清舟有如久旱逢甘霖,起初戰戰兢兢立在一旁,小步緩行至他之後。
夜半一場烏龍就這麼煙消雲散,原是沈清舟不便回京都的宅子,便于甯嘉澤這邊借住一番,沒想到竟鬧出這樣的麻煩。
上月謝玉榮已被沈清舟贖回了身契,二人本計劃去青州,卻不曾想青州卻出了這麼一層變故這才耽擱下來。
了解到事情真相之後,甯氏臉上不由挂着悻悻的笑:“嘉澤,方才是我失言,你别放在心上。”
……
晚風吹散烏雲,天幕中幾點繁星露出影蹤。
片刻後,沈清舟同甯嘉澤與庭院中相對而坐,石桌上擺着一壺清酒和幾疊精緻的小菜。
甯嘉澤擡頭将手中的杯盞一飲而盡,沈清舟看着他的臉上染上些許绯紅。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竟不知道我們世子家裡,竟也是這般。”
今晚鬧出這樣的笑話,沈清舟适才端酒上來時已聽謝玉榮講清楚了今日發生的一切,當即明白了甯嘉澤此刻不高興的來源。
沈清舟見他一言不發,且之自顧自地飲酒,忙搶過甯嘉澤手中的酒杯:“哪有你這樣的喝法,我當隻有我為情所困,沒想到我們殿下竟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情種。”
甯嘉澤瞪了他一眼。
“我們幾人之中,我是最不成事的,當年老頭子在的時候便罵我讀書不争氣,整日裡隻會些纨绔弟子的行當,後來遇上玉榮,更是一股腦紮了進去,把老頭子氣得夠嗆,鬧着要和我斷絕關系。”
沈清舟無視掉他的不滿,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繼續說下去:“我原本想着,哪怕逐出沈家,也要同玉榮在一起,浪迹天涯也好,行走江湖也罷,我都做好了被老頭子打得皮開肉綻的準備,卻不知道再次見到我爹,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平日裡總是笑容滿面的一張臉,此刻眼眸當中的哀傷都要滿溢出來。
沈清舟本來因調侃而上揚着的唇角微微垂下去,他微微垂首,迅速擦掉了眼底的濕意。
“現在倒好了,哪怕我再想挨他的打罵,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沈清舟平日裡雖看着不着調,卻是至純至善之人,至親的逝去無疑是捅向他的一把尖刀,他又自顧自喝了很多杯酒。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伯父在天有靈,定不願見你如此頹喪。人生無常,生死有命,這皆是天數。”
甯嘉澤起初還安慰他幾句,心裡也知曉唯有時間才是消弭一切的良藥,倒是不好再多說了,兩個心中煩悶的人一同共飲,直至後面沈清舟伏在石案上沉沉睡去。
甯嘉澤喝盡最後一杯酒,謝玉榮适時走出來,同他一起把沈清舟攙扶進了屋裡。
“今日有勞世子。”謝玉榮對着他行禮道。
甯嘉澤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同她的距離:“姑娘客氣,我便回府了。”
“等等,”謝玉榮叫住他,“有些事情我本不便多說,但世子既然同清舟交好,又多次幫忙,我便不免多說兩句。”
“世子可是因為侯夫人說的那句庶出而不高興?”謝玉榮畢竟從小于風月場所長大,最擅長于察言觀色,自然也看出來甯嘉澤今日的臉色是從甯氏出言呵斥那刻開始。
她反複揣摩着今夜甯氏的話,不難了解到甯氏到兒媳婦的看輕與眼前人對于媳婦的看重。雖然他自己并不見得發覺到了自己内心的在意,可她作為旁觀者看得門清。
甯嘉澤頓住腳步:“這是何意?”
“清舟曾經同我說起,沉家的庶女高嫁于你,世子大概是不願意的。”
床上酒醉的人嘴裡不知嘟囔着什麼,渾然不知甯嘉澤面色此刻陰沉如水。
謝玉榮卻笑出聲:“我也曾聽清舟說起,世子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竟連丞相家的女兒都敢對抗,此等氣概我等望塵莫及。”
甯嘉澤哂笑了下,沈清舟這嘴沒個把門的,倒是什麼都同她說。
“殿下勿惱,小女子拙見而已,說了這麼多話,都怪我嘴笨,其實我想說的是日子過成什麼樣唯有自己知道。”
“珍惜眼前人就是最好。”她輕聲細語道,眼睛不自覺掃了眼床上不安分的沈清舟。
望京樓最出名的解語花怎麼會嘴笨呢?明明這麼聰明。
甯嘉澤突然就明白了沈清舟為了她尋死覓活也要同謝玉榮在一起的原因,他拱手道:“我受教了。”
“嗯,夜半風寒,世子撐把傘走吧。”
甯嘉澤接過謝玉榮遞過來的傘骨,執在手中。
事實上他走得匆忙,那把傘都沒來及撐開,他咂摸着謝玉榮說的“珍惜眼前人”,心底的不安重新聚在一起。
他怎麼忘了,他還答應了沉珂,明明說好的要陪她一道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