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兒點頭。
她從小便随着沉珂一道長大,與其說是丫鬟,更像個半大的姐姐。小姐與周公子的情意,芸兒何嘗不知道,可是如今賜婚聖旨已下,便意味着兩人從此再無可能,這封書信芸兒不用展開也知道,心裡隐約升起不好的念頭來。
扉頁上的字迹筆力雄渾,剛正堅毅,沉珂一眼就認出來,是池彥哥哥的字沒錯。
她把信捂在胸口,生怕别人看見,擡頭望着芸兒:“他來找你,此事還有旁人知道嗎?”
芸兒搖頭。
“這信是門房托給我的,我并未見到周公子,那門房是我老鄉,我問過了,周公子來送信的事情除了他沒有第二個知道。”
信紙上的封印完好無缺,沉珂撕開一個口子,随着信紙的展開,她纖細的手指微微顫抖。
倉皇掃過一眼,沉珂趕忙把信塞了回去,想了半刻,終是覺得不妥,喚來芸兒把油燈拿過來,在燭光點燃的瞬間,把紙張放在燭芯上,頃刻間便灰飛煙滅了。
“芸兒,你替我拿點銀子贈給門房,告誡他這件事絕對不能同别人說起。”
沉珂一顆心飛快跳動,好像有一團火焰在她心裡燃燒開,這場燎原大火快要把她吞噬。
周池彥的信十分簡短,他想帶她私奔。見面的地址與時間甚至都寫好了,就定在明日的城門外。
這封信寫得應當是十分倉促,透過淩亂的字迹,沉珂好似能看到他凝神思考的模樣,她無法想象跨出這一步用了他多大的勇氣。
周池彥寒窗苦讀十餘載,一路過關斬将通過院試與鄉試成了舉人,好不容易來到了天子腳下,隻差來年春天的會試便有機會考上功名,沉珂明白他這一路過來有多麼的艱辛也深知他的不容易。
他居然願意抛棄一切同她離開京都,說不感動是假的。
少年的赤誠真心難能可貴,可也正因為這樣,沉珂無法答應他。
她無法堵上自己和他的前途,去換一個風雨飄搖的未來。她若是沒有按照時間嫁過去侯府,便是抗旨不尊,若是被人查出來她竟然是同人私奔了,哪怕是他們逃到了海角天涯不被抓到,留下來的人該怎麼辦呢?
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沉珂哭到嘴唇顫抖,喉嚨幹澀,好似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女子低低的哭泣聲不絕于耳,窗外的湘兒把在碎玉閣中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邁着小碎步跑去同沉瑾禀告。
青雲閣内,翠綠色的花瓶被一呼即倒,裡面裝着的龜背竹同碎裂的瓷片一起灑了滿地。
門房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實在想不明白他既然按照大姑娘的吩咐告知了芸兒周池彥來過的事實,又把那信件給大姑娘看過後僞裝成好似完全沒有拆封過的迹象,怎麼還惹得大姑娘發這麼大的脾氣?
沉瑾那雙柳葉眉豎起來,眼眸裡閃爍着寒星般的冷光。
“湘兒你說,她會同周池彥一道走嗎?”
湘兒想起沉珂哭得那麼傷心的模樣以及那封無疾而終的信,堅定地點了點頭。若非心裡有鬼以及舍不得現在的榮華富貴,二姑娘何至于此?
聽到這話的沉瑾嘴角噙上一抹冷然的笑,肩膀微聳,拿出紙筆寫下幾個字,對湘兒耳語道:“你幫我把紙條送到安陽侯府,務必讓世子親手拿到才好。”
她望着漸黑的天色,低聲喃喃道:“瞧這天氣變幻莫測,明日隻怕是又要下一場大雨了。”
侯府書房裡。
這廂甯嘉澤正端坐在桌案旁,看着暮晨呈上來的紙條,沉家送過來的,說是有要事告知。
昏暗燈光下,他的神色變換莫測,展開的紙條被擱置在一側,甯嘉澤拿手摩梭着一枚玉珏。
玉珏上的挂繩似是有些年代,紅繩的顔色都已淡去,他頭也沒擡起,手上的動作輕柔無比。
暮晨見他沉默,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算是什麼事情?眼下侯府上下正張羅着世子的大婚喜事,世子妃的娘家人卻捎消息過來說是世子妃要逃婚,時間地址都寫上了,這不是明擺着叫他們家世子去捉奸嗎?
暮晨問道:“殿下,明日咱們過去嗎?”
油燈忽閃,玉珏龜裂處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露出來,甯嘉澤眼底的溫柔消失殆盡。他站起身來,手腕輕抖,一柄長劍應聲拔出。
随着“铮”的一聲,隻見劍身泛着凜冽的寒光。
甯嘉澤冷笑出來:“人家特意叫你,哪有不去的道理?”
暮晨打了個寒顫,旁人也許不了解,但他知道世子的這柄寶劍從不輕易出鞘。
——因為一出鞘必有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