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是我。周池彥。”
隔着朱漆大門,他小心翼翼說道。
男子聲線輕柔,宛如春日微風輕拂耳畔,沉珂心頭一緊。
“池彥哥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其實無須他說,沉珂早就明白他是誰,隻是此時并非見面的場合,若是被别人撞見大晚上的兩個人私下裡見面,傳出去終歸是不好。而且,今年科舉周池彥是要備考參加的,眼下不在學堂溫書,怎麼會來沉家?
門外的人默了片刻,答道:“我來找你。”
“你父親午間設宴邀請我們這群同鄉的學子,席間我隻看見你的大姐姐和三妹妹,并沒看見你的身影,我放心不下,這才知道今日你進宮了。”
“你在家裡受委屈了是不是?你再等我一年好不好,等我考取了功名,我一定風風光光娶你回家。”
在窗外呼呼的風聲中,周池彥手裡舉着的燭光被吹滅,隻剩下無盡的黑。
他的聲音堅定有力,好似要穿破夜色和大門的阻攔來到沉珂身邊,沉珂的心像被螞蟻啃噬着,酥酥麻麻的突然有些疼。
“好,我等你高中的消息。”
她這話未說明白,好似隻回答了上一句,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風聲很大,吹散少女的聲音,卻絲毫沒有周池彥聽到這個“好”字時的好心情。他的目光熾熱,眼裡好似有火光跳動,雙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許多回憶一下子湧上周池彥的腦海,他想起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十二歲的他在街上賣字,一副對聯三文錢,比一碗清湯面都要便宜的價格,卻遲遲開不了張。想到家裡卧病在床的父親以及許久未沾葷腥的妹妹,少年鼓起勇氣叫賣。
沒想到沒有招徕生意反而引起街頭遊手好閑的混混的主意:“這個破字,送我都不稀罕,怎麼好意思拿出來賣的?周池彥,你是不是窮瘋了。”
嘲笑聲不絕于耳,街上人都在看笑話,隻有人群裡的沉珂站出來。
她那時長得還很稚嫩,個子也矮矮的,站在人群裡毫不起眼,以至于那句響亮的“我買”都差點讓人忽略。
想到這裡,周池彥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的笑。
堅定地又重複了一句“你等我”。
祠堂不遠處翠竹搖曳,好似一道天然的綠色屏風。
沉瑾領着貼身侍女湘兒站在這片翠影之下,把祠堂外周池彥來找沉珂這一幕盡收眼底。
月色藏匿在雲裡有些模糊,湘兒盯着自家小姐白皙的面容好似也被烏雲籠罩上來,看着手上端着的饅頭清粥,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姐,這飯咱們還送過去嗎?”
竹葉沙沙作響,沉瑾盯着自己好意帶來的東西,緊咬着雙唇,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這飯到底是沒有送過去,沉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住的清雲閣,一眼便瞅見自己的母親早早地便等候在那裡。
安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替沉瑾拂去上面沾着的潮氣凝成的小水珠:“大晚上的,這是去哪兒了?”
随後又笑眯眯的繼續說道:“你不是對那位周公子有意嗎?我同你父親問過了,這個周公子雖然家境貧寒,但是才情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假以時日考取上功名,前途不可限量,你若是嫁過去……”
沉瑾非但沒有露出高興的樣子,反倒是眼裡凝着濕意,安氏反應過來女兒的不對勁,忙叫上湘兒問話。
湘兒張口把祠堂外的所見合盤托出,安氏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不過是一個窮書生而已,瑾兒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氣,他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對那個狐媚子生的女兒起了心思?”
“我還以為沉珂是個安分的,沒想到都是裝出來的,嫡姐的東西她怎麼敢肖想?枉費瑾兒還記挂着她,真是錯付了真心。”
聽到這話的沉瑾再也忍不住,兩行眼淚潸然落下,好似梨花帶雨,看得安氏更心疼了。
“好孩子,你别哭了,為娘會為你做主的,你且等着,你定會如願以償的。”
春日總是多雨,窗外悶雷劈下。
雷聲滾滾一聲接着一聲,伴随閃電銀蛇亂舞,一場大雨呼之欲來。
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砸在地面上濺起無數水花。
周池彥早已離開,沉珂獨身一人看閃電劃過漆黑天幕,将祠堂上的牌位罩上慘白的光。
這覺是睡不成了,沉珂聽着外面洶湧的雨聲,祈禱着這場風雨早日結束。
她蜷縮着抱緊自己,隻要假以時日,她一定會離開這裡的,從今以後隻會有好日子。
而她,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暴雨之後是個大晴天,翌日晨光熹微中沉珂便被叫起來。她意識清醒時,才發現安氏就站在眼前。
沉珂忙立起身子,起身行禮。
安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奇怪的是明明是在笑着,沉珂卻感覺背上生了股涼意。
安氏:“你如今已近及笈,是時候為你安排一門親事了。”
沉珂望過去,不知她是何意。安氏突然提起這樁事情,實屬是突然。
聯想起周池彥提起過父親昨日的宴請,難不成也打着為幾個女兒相看親事的念頭?
沉珂的心微微悸動,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