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已不似冬日那般嚴寒。
青草冒頭,柳條抽芽,仿佛隻在一瞬間就完成了蛻變。
天地也從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中蘇醒過來,開始煥發新的生機。
天空電閃雷鳴,一場陣雨來得猝不及防,淅淅瀝瀝下了一整晚。
都說春雨貴如油,此刻京都大理寺卿沉大人的府宅裡的下人卻顯得有點匆忙。
今日天光還未大亮,沉府正院裡的下人已早早拿着掃帚清掃地上的落葉和斷掉的樹枝,濕滑的地面也被鋪上了氈毯。
畢竟清早姑娘們是要來給老爺夫人請安的,若因為他們的怠惰耽誤了主子的正事可免不了挨罰。
沉府一處屋子裡。
像以往一樣,沉珂早早就起了床,正由她的貼身侍女芸兒為她梳妝。
“小姐五官生得明豔秀麗,卻偏偏喜歡穿素色衣衫,我瞧老爺賞賜的藕粉色鈎針繡方目紗緞裙就很襯姑娘顔色,”芸兒為她梳好發髻,對着鏡中人那張姣好的面容扼腕歎息道,“偏偏姑娘最不好那些,任由放着壓箱底實在可惜了。”
銅鏡光滑,映照出美人容貌。
她白皙如玉的鵝蛋臉細膩溫柔,彎彎的柳月眉是一雙清澈晶瑩的眸子,唇瓣不點自是紅得嬌豔,似是雪地裡耀眼的紅梅一般惹人挪不開眼。
沉珂嘴角彎了彎,唇角兩個酒窩若隐若現。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少女風姿初顯,嬌容卻尚顯稚嫩。
她伸手撫過桌案,上頭擺放着芸兒早上從園子裡摘來的各色花朵,她視線略過牡丹與海棠,最終指尖停留在含苞待放的山茶身上:“各花都有風姿,我瞧着今日這身配這素淨的花倒是也算合适。”
山茶花自然也是極好的。
隻是牡丹雍容華貴,芍藥開得濃郁,它放在其中倒襯得不出衆了。
她說的又何止是花。
芸兒輕歎了聲,不再辯駁。
她何嘗不知道自家姑娘在這府裡的境遇?
沉府祖上經商,世代富庶。到了沉珂父親這一代更加光耀門楣,沉父年輕時便中舉當官,兢兢業業做出了一番成績,前不久剛從江南升遷至京都,官至正四品,現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府裡有三位姑娘,沉珂位列第二,頂着一張芙蓉面,又是才貌雙全、知書達理,從江南起就不乏好人家的公子上門提親。
一團錦繡下面藏着的是進退路窮。
可惜她雖名義上為沉府二小姐,卻是不受寵的洛姨娘所出,是以沉珂既不像大姑娘有嫡女那樣尊貴的身份,又不像三姑娘一般有受寵的親姨娘為自己說話。她的生母洛姨娘身子弱又人微言輕,連帶着她的處境也舉步維艱,就連婚事也沒人上心操持。
眼見芸兒垂頭喪氣,沉珂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又安排道:
“天氣轉暖,母親的嗓子恐受不住這氣候更疊,你幫我把我收集的藥草拿來,等會請安一并給母親送去。”
她口中的母親是這沉府的當家夫人安氏,也是沉父的發妻。
安氏換季時節時常幹咳不止,名貴的藥方開了很多也不見好。沉珂從江南來京都時特地帶來了自己種的金銀花,此花入茶對咽喉腫痛嗓子幹有奇效,是以呈上。
芸兒不禁誇贊道:“是,姑娘真是孝順。”
安氏素有咳疾,她家小姐雖獻不上金貴的珍惜藥材,但這些藥草可是小姐親手一點一滴養大的,晾曬存儲,其中花了無數心思,也談得上十分有心了。
不似其他名門閨秀喜歡琴棋書畫這般雅緻愛好,她家小姐尤愛翻閱醫書這種枯燥乏味的東西,幾本發黃的書本翻得都翹起了毛邊都舍不得丢掉。
小姐心地善良與人為善,府裡的丫頭生了頭疼腦熱的小病,都是她免費相看的,開幾副藥就能治好,省去了不少請大夫的錢,在她們院子裡做事的人都沾沾自喜有個這麼好的主子。
沉珂望着銅鏡裡的自己,嘴角扯了扯,面上浮現出一個苦澀的笑。
她如今已近及笄之年,即将婚配,自古女子的婚姻宛如今後人生的分水嶺一般,她後半生的氣運全系在嫡母一念之間。要是嫁個家世人品皆過得去的兒郎是最好,可若是嫡母随便指個人把她草草嫁了她也毫無辦法。隻求嫡母顧念她這點好,給她指門過得去的婚事,她這番苦心便也不算白費了。
半刻後天空又飄起雨來,雨點如無數顆斷了線的珍珠灑落下來。
嘈嘈切切的聲響,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盤。
此時的沉府正院當中。
“二妹妹,我有一事要你幫忙。”
正院内沉瑾面色陰沉,緊緊咬着唇,“母親說太後要當今聖上為安陽侯府的小世子賜婚,舉辦了一場賞春宴,意欲挑選官家女子給世子相看擇個世子妃出來,而我們府裡也收到了拜帖。”
靜默半晌,她又開口道,“你替我去吧——”
此言一出,沉珂美眸瞪圓,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請安結束後,她被長姐和嫡母留了下來。本今日晨起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她直覺沒什麼好事。事到如今,哪怕她心裡做好了鋪墊,但聽到這話還是被吓得不輕。
沉珂顫巍巍回絕道:“萬萬不可,我怎能替姐姐前往?”
大名鼎鼎的安陽侯她倒是有所耳聞,安陽侯是當今太後嫡親的弟弟,又憑着平定西北的功勳很得先帝青睐,封侯賜爵,坐擁良田千畝,相傳他京都的院子比親王的都要大。
這樣尊貴的家世,皇帝既然要為侯府世子賜婚,陣仗肯定也是非比尋常,不定有多少京都的官家女子前往。
可為何嫡姐會想到她替代?
她同沉瑾雖是同樣的教養嬷嬷帶着長大,但嫡庶身份有别,哪怕不說,也是有一道鴻溝無法跨越。哪家會派庶出的女兒出席皇室宴會?
料想到她這二妹向來膽小怕事,沉瑾隻得耐着性子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