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抗拒?”
見賀硝不想說,示意中控台的研究員關閉錄音:“這裡就我們兩個人。”
賀硝垂着頭,十指交叉,撐在桌面上。
艙内很安靜,林熄沒有再說話,幾乎沒什麼力氣繼續去說服賀硝,兩個人靠沉默拉鋸着,雙方都已經到了力竭的臨界點。
許久,賀硝沉沉地歎了口氣,有些艱難地開口:
“以前在奧林匹克的時候,每次執行任務回來,美杜莎都會針對數據不達标的方面對我們進行改造,她想追求一個各方面都完美的試驗品。”
林熄問:“有多少人接受了這種改造?”
“幾乎每一個雇傭兵,奧林匹克的合同上有這一條,雇傭兵必須自願無償成為實驗品,想來神州的,要麼因為被奧林匹克發現被炸死,要麼因為偷渡被神州炸死,隻有極少數成功了。”
“如果數據達标呢?”
“被投放到戰場執行任務,直到再次出現問題,或者公司又研究出了新技術,送回美杜莎的山洞再改造。”賀硝聲音發啞,他看着自己的傷口,皮肉又開始愈合。
林熄又問:“這種改造持續到什麼時候結束?”
“死亡。”賀硝擡起眼,看着林熄:“奧林匹克會對雇傭兵一直進行改造,直到人類科技走到盡頭,但對于雇傭兵來說,這種改造就是持續到死亡,不斷的被改造,不斷的接受實驗,最終要麼死在戰場上,要麼死在手術台上。”
觀察艙裡出現了片刻的靜默,而後林熄問:
“你接受了多久的改造?”
“十年。”
賀硝擡起眼,看着他。
“葉彰年紀小,隻被改造了三年,溫斯頓的父親是中級長官,被改造的次數很少。
“從十五歲開始,我就不斷接受改造。在試驗台上,奧林匹克不願意用昂貴的麻藥,就用最便宜那一種,很少量的377元素就能制成大量的廉價藥,因為經過太多次改造,所以我對麻藥産生了抗性,從第三年開始,麻藥就對我不管用了,甚至連其中的鎮痛劑都沒有用。”
“所以在實戰區,你注射了兩隻麻藥,卻并沒有昏迷,因為你對377元素有抗體,但是神州與奧林匹克使用的鎮痛劑不同,故而能止痛。”林熄說。
傷口不斷愈合,賀硝用手遮擋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手術刀再次劃開,粘在桌子上的血液變得粘稠,逐漸成為深褐色。
林熄想起王承麟傳回來的實驗報告。
a組對賀硝的身體各項數據進行了複制,并且提取了他腦内殘存的記憶片段,觀看記憶片段的時候,就像進入對方的夢境裡,所見所聞,都是通過對方的眼睛。
記憶中的人影被處理的很朦胧,唯一清晰的是試驗台對面的記錄面闆,将一切投入被改造者的眼睛中,十幾歲的孩子是長身體的時候,但長期營養缺失使他十分瘦弱,手腳都被牢牢地扣在手術台上,呼吸面罩上方的的目光很驚恐,麻藥通過頭部的固定器注射進他的身體裡,卻沒有任何作用,拼命的掙紮換來的隻是更大量的麻藥。
鋒利的手術刀劃開皮肉,幾乎沒有什麼止血操作,也沒有太多的防護,溢出的血液順着試驗台流到研究員的腳下,很快被來來往往的腳步抹開了,機械臂探入血肉,繼續切割骨骼,之後的改造核心畫面被處理掉了,具體是什麼改造,林熄不得而知。
長久的安靜後,林熄說:“如果你能夠提供證據揭示奧林匹克這一反人類的行為,神州可以提供支持,但現在你們的海馬體都接受過改造,完全沒有相關記憶片段。”
“沒有記憶,但疼痛是真實的,沒辦法忘記的。”賀硝說。
“疼痛沒有任何作用。”
“我不需要你們做出什麼,也不需要任何同情,隻是你問我為什麼不願意做測試,所以我告訴你原因。”賀硝的神色冷下來:“我從來沒指望過一群優等基因會為一群劣等基因而指責另一群優等基因,你們什麼都不用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即使能,”他頓了頓,看着林熄:“你們也不願意。”
林熄沒回答,站起身,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長發:“感謝你的配合。”
說罷,他轉身朝外走。
賀硝忽然在身後問:“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說什麼?”林熄轉過身:“對你表示同情,還是感到心痛,或者覺得憤怒?除此之外,你說的話我并不打算反駁。”
“不是這些。”賀硝滞緩地說。
“還是要我感謝你在實戰區所作所為?”
“我不是要你的感謝。”
姜溫已經離開了,王承麟身上披着姜溫的外套,在外面朝林熄招了招手,另一隻手上拿着一隻注射劑,提醒林熄該注射藥劑了。
林熄輕輕地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朝外走,臨到門口時,他背對着賀硝,說:
“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