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蒂列特一愣,将眼底多餘的情緒壓下,隻是眯眸:“您倒是記仇,克裡斯殿下。”
克裡斯點頭,算是認可了奧蒂列特對自己“記仇”的評價。不多時,奧蒂列特離開了。弗蘭德沃沒了霍朗和韋倫,克裡斯又養着傷,廷内的多數事務都要由她來拿主意,她這段時間前所未有的忙,就連探望克裡斯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實在不能跟克裡斯閑聊太久。
到了下午,克裡斯領着幾名法師随一衆運送血清的隊伍來到工廠區。運送血清的教士穿過隔離區,就要将物資往最裡面送。随行的高級法師告訴她,最裡面單獨隔出來的一塊地方,住的是本地的富豪、政府官員、教會高層,以及相關家眷。
帶隊的教會修士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随隊的修女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本地法師們同樣默認了工廠區的患者等級。克裡斯卻一人一槍,在一隊人即将從平民堆中離開的前夕攔住了門。
“克裡斯殿下?”修士們你看我我看你,沒明白自己的工作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裡的人不值得你們停下腳步,分發物資和藥品?”克裡斯仗着自己的皇族身份,也不太顧及什麼主教、神甫的親戚,更遑論給教會内部的這個黨那個黨留面子。
修士們沉默了一會,帶隊者走出來,摸出一張手帕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克裡斯殿下,是這樣的,本地的流浪者管理局局長*希拉姆大人及其夫人,還有幾位哈瑞斯、亨利先生,都是對政府或教會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他們……”
“重大貢獻?”克裡斯冷笑,“是指沒能控制住本地的局勢,任邪惡組織在北半省肆意妄為,還是指初期不重視、瞞報弗蘭德沃的疫源,間接導緻諾西亞局勢動蕩?我說讓你們就地分發物資,你們跟我說希拉姆大人、希拉姆夫人,哈瑞斯、亨利先生……看來你們是覺得,我這個帝國三王子克裡斯·卡斯蒂利亞的話不如他們這些大人物有分量?”
“我們……”帶隊的修士還想辯解,但在接收到克裡斯眼神的瞬間戰栗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們當然是不敢這樣想,克裡斯殿下。我們願意聽從您的命令,為您效勞,隻是幾位大人那邊……”
“我去解釋,”克裡斯微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這樣可以了嗎?如果可以的話,那麼就請開始幹活吧。”
修士、修女和法師們陷入了沉默。最終,在一位皮膚蒼白的修女的領頭下,一行人開始為邊緣的平民分發藥品和食物。
将門口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裡的窮人們自發圍了過來,由少數幾個牽頭,開始對着克裡斯拜謝。但克裡斯沒讓這股風氣傳揚開來,僅僅隻按住了第一個人的肩膀,便用法術止住其他人的動作。
他告訴他們:“這本就是你們應得的,不用謝我。”隻是還有一些話他藏在心裡,沒有說出口。
主不公正。
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馀。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貧者是無用的仆人,不能叫一千原銀翻倍,卻不想手握五千原銀的人不必擔心餓死,才有餘錢肯去作賭。于是審判者宣稱在火裡的要往永火裡去,在天國的,要往更高天上升。或許祂的确是英明之“主”,所以視人的命運如玩物。奪過他這一千來,給那有一萬的。叫那灰心的凍餒者死去。
誰會在意蝼蟻之死。
但克裡斯不是那個“主”,克裡斯是個人。他想,他不認同祂的教義,大概也永遠無法認同祂的教義。
随着越來越多的人領到了物資,克裡斯輕歎一聲,毫無征兆地微微阖上眸子。那本奧蒂列特提到過的邪典,同《布利闵筆記》一起具現在了他意識之内的虛空。
淡淡的黑色霧氣籠罩着泛黃的書頁,克裡斯遲疑片刻,将感知延伸到了書的扉頁,輕輕翻開已經被無數人觸碰過的邊角。
不出所料,那天在“冥河之龍”卡洛斯損毀的地下“神堂”裡突然出現的漩渦,就是由它引起。在克裡斯試圖用法術力量催動它的一瞬間,這本沉重的邪典仿佛化作了一扇虛幻的大門。現實與虛空的一切自然力量都被它吸引,就連工廠區群衆身上沾染的卡洛斯的氣息也毫不意外地奔湧而來,被它吞噬。
那天這本邪典意外沾染了克裡斯的血,和他的意識産生了聯接。克裡斯蘇醒後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它的存在。然而,這本邪典内部蘊含的力量實在有些過于詭谲,克裡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它雖然不像《布利闵筆記》一樣人性充沛,但如果克裡斯沒感覺錯,它應該同樣具有自主意識。隻是那種意識非常微弱,像是才剛誕生不久。它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即使是在克裡斯昏迷期間,也沒有讓邪異侵蝕克裡斯的靈魂。
克裡斯有些摸不準它的立場。
見四下的教會人員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克裡斯索性用法術進一步擴大了那扇門吸收邪神氣息的範圍。他猜測,這或許能讓患病的民衆們稍微好受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克裡斯的錯覺,随着外界力量的湧入,那扇虛幻的大門似乎更加凝實了。這讓克裡斯稍稍看清了點它上面的字。
這些字不屬于四大洲現代的語種,但克裡斯認識。是《布利闵筆記》使用的那種古老語言。
——“你的前路是痛苦之城。
你的前路是罪惡之淵。
你的前路是萬劫不複之人群。
天父感念人間的風雨,
我是逆權,神智,人愛的作品。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創造,
我和天地同長久。
進來者,必放棄一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