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拂雪哭累了。
他本來就夠累了,情緒宣洩完後,整個人像被抽掉了承重牆,綿軟了。
白理深低頭看他癱在自己懷裡,笑了下:“第一次出任務都這樣。”
這是白理深在自己貧瘠的與人社交能力中能挑出來最不出錯的話了。他最後能做的也就是輕輕拍幾下他後背,然後歎氣。
事實上孟拂雪會哭,不是因為出任務,也不是被礦場底下的東西吓到。其實沒什麼的……甚至他把芯片丢掉也沒覺得如何,他的确有一瞬間想要咬牙閉眼一狠心插進白理深的後腦勺裡。
但那隻是刹那閃過的念頭,面對“活下去”這種驅動力,他不可能沒有這種念頭。
人是非理性動物。
但孟拂雪不是為了自己差點得到的生命餘額在哭。
是因為白理深的那句“廢話,你才十七歲。”
有時候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其實還很小,最起碼,還沒成年。
他哭累了也哭不動了,努力了一下但站不起來,右腿一撐勁兒就酸,可能是有傷,他也不知道。
“站不起來了。”孟拂雪小聲說。
白理深什麼都沒說,徑直把他抱起來,是單手抱小孩的姿勢,叫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礦場上空是禁飛區,禁止除軍方外的所有飛行器、探測器,所以此時此刻在礦場天上的全都是軍方。
白理深抱着他飛回軍用飛行器裡,艙内隻剩一個飛行員是仿生人。白理深把他放在自己的椅子上,快速檢查了一下他的狀态。
兩眼無神,呆滞,白理深在他上臂捏了幾下,又轉而握住他小腿,把他小腿往上拎的時候發現腿沒法直起來。孟拂雪不是叫,而是倒抽氣,他喉嚨好像發不出聲音。
“在這坐會兒。”白理深說,“等下結束了,帶你去應醫生那裡。”
孟拂雪無力地點了下頭。
這次黯刃兵團沖鋒隊的任務很成功,原因是他們從那個礦場地下的辦公室裡順了台電腦主機出來。而白理深是折回去和大家一起清理戰場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上将并不是一直沒有下令,而是他們飛行器上負責接收訊号的投射儀,被人用液态秘礦糊住了。
事出蹊跷,但也一目了然。
因為黯刃兵團的執行長官失蹤了。
兵團長官在白理深的印象裡是個無功無過的人,沒有過什麼豐功偉績,也沒展現過什麼遠大抱負,存在感很弱。
直到他在這個十分微妙的狀況裡失蹤,大家才反應過來這竟是一場早在多年前就處心積慮的陰謀。
孟拂雪枯坐在那兒發呆。
他不知道兵團的其他人怎麼樣了,有沒有全部逃出來,他也不知道船叔怎麼樣了。他摸了摸腰包,裡面放着船叔給他的注能器——這樣算不算他把德默爾和維恩金屬兩個公司給耍了?拿了東西不辦事,回頭會被追殺吧。
算了,他閉了閉眼。
目前他最不怕的項目就是被殺。
他也不害怕會有什麼生不如死的折磨,因為還剩兩個月他就主動消亡。
飛行艙内,駕駛員胸口的“Dmoore”表示他來自目前仿生人研發最頂尖的公司。他們從最開始的家用智能機械臂,再到警用勘測、軍用戰鬥型、操縱精密加工儀器……隻要為它們寫好“第一指令”,設置好他們的重要主線程序——仿生人将成為您生活中最完美的夥伴。
那是德默爾公司最初的宣傳标語。
時至今日,上幽城最大商場裡永遠會留有醒目的廣告牌,告訴所有市民,商場二樓有德默爾的仿生人在售中。
對于仿生人的滲透率,似乎沒有人覺得突兀,無論軍警還是市民。
因為他們很好用,漸漸地就成為了理所當然,就像家裡的冰箱。
“你叫什麼名字?”孟拂雪偏頭,詢問正站在飛行艙窗戶旁邊的仿生人。
他側過身,回答孟拂雪:“你好,我是NA07。”
有些家庭會為自己的家政仿生人取名字,當然,如果不取名字,他們也有自己的編号。
“NA07。”孟拂雪的嗓子幹澀沙啞,“你好。”
無意義對話。不同于這裡的“N區”的“N”,N開頭的仿生人是“Nation”,國家的,他們是接受過政務中心檢測過,不存在與德默爾總部有任何信息交流的能力。
孟拂雪凝視着NA07,隻有家政、陪伴和性/愛類仿生人會回應人類的無意義對話,軍警用仿生人不會這麼做。
所以NA07也隻是看着他。
孟拂雪的視線慢慢挪到了NA07衣服上的“Dmoore”上。
“我們要殺了他嗎?”佝偻男問。
“有必要嗎?”陳船點了支煙。
“啧。”佝偻男不滿,“我講過多少次了,别在我車上抽煙。”
一輛髒得看不出究竟是黑色還是灰色的小轎車正在駛離礦場,這車太過老舊,甚至它産生的能源波動都不足以被探測到。
如果孟拂雪在這裡,他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帶他進上幽城的那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