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家主大功告成,白氏這邊的人爆發出一陣歡呼,白晉從鐵環上躍至池邊,看向呼延酬笑道:“老弟,你輸啦。”
姬花青和花道人也沒覺得呼延酬一定要赢,相反,這兩個人覺得呼延酬輸給白晉還要好些,不讓白晉在自己的下屬面前丢臉,白晉高興了,之後他們要在白府做什麼也更加方便。
但呼延酬卻似乎并沒有想就此結束一切,他額頭上滲出汗珠,看着接下來準備扔碗上去的浮木軟墊,在鐵環上搖搖晃晃道:“白先生果然厲害,但這是在下第一次玩這種遊戲,沒白先生那樣熟練,仍需适應一段時間。”他既沒有說“甘拜下風”、“自愧不如”之類的詞,也沒有承認白晉赢了,且話裡話外的意思仿佛是,自己因為是初次接觸這一活動,所以自然比不過已經熟練掌握技巧的白晉。而他雖然扔得慢,但先前已經扔出的五個碗,雖然歪歪斜斜,都處在軟墊邊緣,卻也都沒有掉入池中。呼延酬繼續道:“就請白先生稍等,看在下将剩下的碗全部扔中,如何?”
先前白晉手中的碗有一個是沒扔中的,呼延酬這麼說,是要跟白晉較上了。
白晉聞言,笑了一聲,道:“好,老弟,就欣賞你這種精神。那我就在這等你扔完。”在他設想中,是自己一将碗扔完,呼延酬就該認輸了,沒想到這小子還挺倔。
呼延酬腳下盡力保持平衡,同時上半身擺出扔暗器的姿勢,正要将碗扔出時,忽聽旁邊人群一陣騷動。
呼延酬往旁邊看去,隻見一名少女正向方池這邊走來。
本來這沒什麼好稀奇的,白府裡的年輕女子不少,呼延酬來到水池邊時就看到不少。然而眼下款款走來的這名少女光亮豐澤的黑發從兩鬓披下,她的臉上也塗了彩色數痕,她身上的衣物布料極少,看上去跟呼延酬白晉所穿的正是同一類型的衣物,隻不過跟男子袒露胸膛的款式不同的是,女子的款式是将胸部遮住,露出平坦的小腹。她白皙纖細的手臂上戴着金色的臂環,手腕上纏着手鍊,光裸的腳踝上則戴着腳環。
呼延酬愣住,手上的動作也停止了,維持着先前的姿勢。
白晉道:“鏡離?你怎麼來了?”
換上另一身打扮的朱鏡離來到白晉面前,對後者施施然行了一禮,道:“白叔叔,鏡離久不玩漁戲,今日見白叔叔和遠道而來的賓客以漁戲相娛,鏡離也想試試。”
姬花青聽那名叫“鏡離”的女子稱這遊戲為“漁戲”,心想這遊戲果然跟捕魚有關。
白晉聽了,笑道:“好啊。”他看向呼延酬,又看着四周的人,道:“那麼就讓鏡離侄女與呼延兄弟繼續比試!呼延兄弟,意下如何?”
呼延酬道:“聽由白先生安排。”
朱鏡離伸出纖足,蓮步輕移,足尖一點便飄然而至另一方形池中央的浮木上,她一隻腳在浮木上輕輕一踩,上面的鐵環便豎立起來,随後她輕輕巧巧躍起,單腳踩在豎起的鐵環上,穩穩當當地站在水池中央。整個過程流暢而從容,且與白晉相比,更兼具雅緻優美。
姬花青就說這個發型換個人來興許就能駕馭得住,呼延酬和白晉梳這樣的發型奇奇怪怪,而這位姑娘将頭發這樣散開,就毫無違和的地方。并且這身打扮穿在這姑娘身上那股野性的美,倒讓姬花青想起《九歌》中的山鬼,她忽然聯想到衡澤聊氏手下的秘密組織也叫九歌,而九歌中的東君已在自己眼前,不知那一位山鬼又是個怎樣的角色。
朱鏡離甫一站上鐵環就白臂輕搖,先後抛出三個瓷碗,瓷碗皆穩穩落在軟墊中央,而她單腳站在不斷晃動的浮木鐵環上,不僅不顯絲毫局促,反而讓人看到了朱鏡離把握力道與平衡的精湛技巧,呼延酬在上面晃晃悠悠是滑稽,然而朱鏡離卻賦予了這個動作以美感。
朱鏡離這邊,三個碗已然脫手,而呼延酬那頭,第六個碗仍遲遲沒能扔出,他似乎依然在艱難地尋找角度。
衆人都以為朱鏡離會将手頭上的碗繼續扔出,白氏那邊的人已經等着朱鏡離戰勝呼延酬,不想她卻突然對呼延酬道:“公子,你像我一樣,單腳站,然後将氣力都運到這隻腳上。”
呼延酬聽了朱鏡離的話,慢慢将一隻腳擡離鐵環,并逐漸調整姿勢。
朱鏡離道:“對,這樣你保持平衡會省力一些,然後就能把更多注意集中在扔碗上。”呼延酬照她說的做了後,站姿果然比方才好多了,狼狽之相頓減。朱鏡離繼續道:“然後扔碗的時候,不要用整條手臂發勁,我知道你們扔有些暗器是這樣的,但這個跟那個不一樣,你要用手腕,隻用手腕發勁,就能既扔得準,又不至于把碗摔碎。”
她的語氣耐心,同時不失溫柔,像個循循善誘的師長。但實際上,她是個美貌少女,看上去甚至比呼延酬還小些。
呼延酬聽完朱鏡離指導,下一隻瓷碗從手中飛出,衆人隻聽“啪”的一聲輕響,那瓷碗已然落在軟墊上。
朱鏡離笑道:“很好。公子,你已掌握了訣竅,咱們再接着比試吧。”說着也繼續扔自己手中的碗。
呼延酬初步掌握了這漁戲的技巧,之後的扔碗速度便比之前快得多,但他到底沒有朱鏡離熟練。很快,朱鏡離手中的碗就隻剩兩個了,而呼延酬手中還有五個碗。
就在圍觀衆人都以為這場比試已經毫無懸念時,呼延酬下一個動作卻讓所有人都輕呼出了聲。
隻見他兩手揮出,将最後的五個瓷碗一次性全部抛了出去,而讓在場所有人都更加吃驚的是,五隻碗都分别落在了五張軟墊上,并且每一個碗都完好無損。
呼延酬的天才、學新東西極快的優點在這一刻又顯露了出來,而他的這一優點,一直以來都讓姬花青嫉羨不已。
不僅白晉和朱鏡離目瞪口呆,就連姬花青、花道人、覃七霄也都驚掉了下巴。
朱鏡離很快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她看着呼延酬,笑着道:“公子,你赢了,恭喜。”
呼延酬從水池躍出,朱鏡離也不再繼續扔碗,亦躍上池邊,呼延酬對朱鏡離拱手道:“全仰賴姑娘耐心教導,呼延酬在此謝過姑娘。”
朱鏡離看着呼延酬,突然上前一步,湊到呼延酬面前道:“一次将幾隻碗盡數扔出,我可不會。”呼延酬看着朱鏡離突然湊近的臉,一時間也有些怔愣。
朱鏡離對呼延酬甜甜一笑,轉身往後院去了。
而在圍觀的人群之中,白晉的獨子白氏少爺親眼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不豫神色。
這之後玄同教一行人在白府暫住,他們沒有忘記身上的任務,他們表面上作為白氏的客人居住在白府的一處院落中,有時與白氏的人洽談下一批武器的單子,私底下卻暗中調查那隐在白府卻試圖挑起玄同教與聊衛兩家矛盾的人。
白府中人員很雜,這個人可能是白氏的人,也可能是白氏那些幕僚家族的人,甚至可能隻是個不起眼的下人。
在這期間,有些事卻悄悄地發生了。
那是一個安靜的下午。這樣的午後,人通常會變得慵懶,白府四下裡也寂寂無聲。姬花青一邊在心裡梳理着這些天玄同教其他人送來的情報,将可疑的人一一排序,一邊走過白府的一處廊院。
這廊院平時鮮有人至,可姬花青卻聽見了一陣兵刃相接的聲音。
姬花青擡頭向院子中央望去,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呆立在原地。
隻見呼延酬正和一女子切磋武功,那女子手中握的兵刃并不是常見的刀、槍、劍之類,而是一把兩頭有刃的雙頭匕首。呼延酬的長槍不斷攻向那女子,那女子卻隻是封擋,并不拆解呼延酬的來招繼而尋找機會反攻。
那女子不是那日教呼延酬漁戲技巧的朱鏡離又是誰?
朱鏡離身法飄搖不定,優美柔媚到了極處,如九天仙女一般,而呼延酬卻站在地面,幾乎沒怎麼移動,但無論朱鏡離如何上下飄飛,呼延酬的長槍似乎都總能将她刺中。
兩人臉上的神情都極是認真,而在這認真之中,卻又似乎流動着絲絲若有似無的情意。
一次又一次,呼延酬都拆破了朱鏡離的封擋,而每當這個時候,他的長槍槍尖都恰到好處地停在離朱鏡離身體數寸的地方,随即便将長槍收回。這之後,便又是新一輪的切磋,仍舊是呼延酬進攻,朱鏡離封擋閃避,她似乎就是專門讓呼延酬幫忙練習自己躲閃敵招的能力的。
姬花青遠遠地看着二人,花木枝葉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臉上。姬花青心想,好啊,以前你每次跟我切磋武功都着急結束,現在跟這朱氏的女子切磋卻如同感受不到時間流逝一般。
姬花青已經數不清光自己來到這廊院起,他們已經切磋了多少輪,這二人似乎都對眼下做的事樂此不疲。而隔着扶疏花木,呼延酬和朱鏡離也都并未發現站在一旁看了良久的姬花青。直到姬花青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似乎在這裡站了太久,她最後看了一眼呼延酬和朱鏡離所在的方向,轉身離去。而另一頭,呼延酬和朱鏡離仍舊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中。
這一日,姬花青循着之前調查得到的線索來到白府中一處不知是什麼地方的所在,她正一邊四下裡張望,一邊往前走着,忽聽見一旁屋内傳出一道女聲:“你來啦。”
這女聲一出,姬花青與其說是被吓了一跳,倒不如說是渾身一軟。
方才這“你來啦”三個字,雖然簡短,卻既包含了少女的嬌嗔又有着女人的賢惠妩媚,饒是姬花青是個女子,也不由得感到一顆心就像要化了一般,激得她背上麻麻起了一層粟栗。
姬花青略一沉吟,并未回答,而是斂聲悄然轉至房屋另一側。
接着屋内便響起一陣腳步聲,朱鏡離過來将門打開,看到門外空無一人,她含笑的臉略微現出失望的神色,随後輕歎一口氣,輕輕将門阖上。
在朱鏡離看來,是自己太想呼延酬,以至于将屋外的風聲誤以為是他來了。
回到房内後,她柔柔念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念畢,她又歎了口氣。這聲歎息幽幽的,那樣纏綿婉轉,似包含了無數少女心事。
朱鏡離不知道的是,她所念的這些盡皆被屋外的姬花青聽了去,姬花青心想,是不是進展得有些太快了?難道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朱鏡離對呼延酬就已經到了“一日不見我心悄悄”的地步?
呼延酬呢?他對他和朱鏡離之間的關系又是怎樣的态度?
姬花青仰頭,望向一碧如洗的藍天。
在白府的這段時間看似平靜,暗地裡,玄同教諸人卻都忙于各自手頭的任務,隻有覃七霄是真的清閑。
呼延酬、姬花青、花道人并不給他分配什麼任務,當覃七霄主動提出要幫忙時,花道人對他道:“小鬼頭,你不給我們幫倒忙就萬事大吉了,自己找個地方玩去吧。”
覃七霄雖然對花道人看不起自己感到不滿,但他也知道這些大人在做的事十分重大,所以并沒有貿然行動,也害怕自己将什麼地方搞砸了。
于是他開始專心品嘗起白府主人家送來的各色吃食。
品鑒了幾天,覃七霄對其中一種牛軋糖格外情有獨鐘,他将自己和花道人屋裡的牛軋糖吃完後仍覺意猶未盡,正想着去哪裡能吃到更多時,突然靈光乍現:白氏給每間客房送去的點心都是一樣的,姬花青和呼延酬房間裡應該也有牛軋糖。
于是他先來到姬花青房中,姬花青此時恰好不在,覃七霄看向房間中央的圓桌,果見桌上的盤中擺着牛軋糖,看樣子基本沒動過。覃七霄三兩下掃蕩完後,又來到呼延酬房間,呼延酬也不在房裡。這回他輕車熟路了,徑直來到房屋正中的圓桌前,左右手分别從盤中拿了一塊牛軋糖,剛咬了一口,就聽見房門口傳來動靜。
覃七霄跟教裡這些哥哥姐姐很熟,後者對覃七霄這些小孩子也都很寵,所以覃七霄沒覺得被發現有什麼,盡管如此,聽見聲響,他還是下意識地躲在了一旁的櫃子後面。
呼延酬走進房中,他來到桌前正要拿過杯子倒水時,餘光卻突然瞥見門口有什麼東西一閃。
呼延酬轉頭看去,隻見姬花青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