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花青說完後,前方四十來歲的男子先是一愣,随後朝姬花青的臉看了好一會,以不可思議的語氣道:“姬花青?”
在他旁邊,另一名身量甚高,體型健壯的女子也睜大了眼,道:“不錯……是她。”嗓音頗低沉中性。這女子看上去比姬花青略大,但年齡應該不會超過三十。
姬花青、雨馀涼、覃七霄、尹敕身後站着的則是一名妝容精緻、長發松松柔柔披在兩肩的年輕女子與一名儒雅貴公子模樣的年輕男子,這兩人看上去倒是與姬花青差不多大。二人相互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姬花青。
雨馀涼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又往兩邊屋檐上看去,隻見右手邊屋檐上站着一個少女,以及另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這名男子跟站在雨馀涼等人身後貴公子模樣的男子相比,眉眼更年輕青澀一些,穿着也更加樸實柔和。
而在左手邊屋檐上,則是一名中年道人和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漢子,後者的模樣和最開始說話那四十多歲中年漢子很有幾分相似。
那少女和年輕男子,中年道人和漢子也都一臉驚訝,一會看向姬花青,一會面面相觑。
在場的所有人,姬花青都認識。
前面的中年男子是玄同教中護法鹿懷甫,在他旁邊的女子則是北護法郗鴻杳。後面的一女一男分别是東護法冉蘇眉、西護法邬襄。右邊的少女姬花青本來看不出是誰,但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便心中了然,這少女正是甯元元。跟覃七霄一樣,姬花青離教時她年紀也尚小,如今長大變了樣,若不是靠她從小就戴在腕上的那镯子,姬花青還真認不出來。而在甯元元旁邊的,是玄同教主康忱守的副手雷心主。
至于左邊屋檐,中年道人是十二長老之一的花道人,那名漢子卻是中護法鹿懷甫的胞弟鹿知聿,也位列十二長老之一。
這些從前在玄同教的同僚,姬花青都認了出來,偏偏之前在瑚莊時,總壇派來的一個是長大變了模樣的覃七霄,一個是從分壇新調來總壇任十二長老的尹敕,導緻姬花青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與他們見了面,如今細細想來,怎麼不是上天捉弄。
鹿懷甫道:“七霄,你怎麼會和……她在一起?”
覃七霄歎了口氣,道:“鹿伯伯,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姬花青一開始以為是覃七霄和尹敕故意将她引來這個地方,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玄同教的這些人也不知道她在這,他們是來找覃七霄和尹敕,卻沒想到自己跟覃尹二人一起。
鹿懷甫道:“我們要避免路上出現什麼意外絆住腳步,就打好提前量早出發了些時日,所幸這一路上順風順水,比預先估算達到的日子早了一些。”他說完,又對覃七霄道:“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反倒先問起我來了?你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像。”
屋檐上甯元元道:“他就是沒規矩慣了,鹿伯伯,您還不知道他嗎?”
覃七霄仰頭看向甯元元,道:“甯元元!我可沒惹你!真是醜人多作怪!”
甯元元聽了哪裡能忍,還待要說什麼,鹿懷甫道:“夠了!你們兩個平日在教裡鬥嘴還不夠,眼下這是什麼場合,分不清輕重嗎!”受到訓斥,甯元元吐了吐舌,覃七霄忿忿看了甯元元一眼,将頭别到一旁。
鹿懷甫随即看向姬花青,道:“閣下現在跟玄同教既無幹系,那麼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就請吧。”話語中意思,是要姬花青即刻離開此地,不再和玄同教内的人攪在一處。
姬花青大感疑惑,自己被玄同教的人發現了,他們竟然不把自己就地處決,也不把自己抓回去,而是讓自己走?
一入玄同,終生不得脫離,否則隻有死。這是每個玄同教中人都十分清楚的。她本已做好了進行一場惡鬥的準備,同時也心内惙惙,若是同時對上這麼多人,她倒真沒把握全身而退。沒想到鹿懷甫竟直接要她走,且其他人也沒有表現出質疑。
姬花青一邊心内驚疑不定,一邊想,人還來得挺齊。
這時北護法郗鴻杳開口了,隻聽她道:“鹿護法,不過教主既已下了那命令,眼下也沒有出現别的情況,我們也還是可以和她正常交往,不用将界線劃得那麼清吧。”
鹿懷甫張口正要說話,一道清泠泠涼冰冰的女聲傳入衆人耳中:“怎麼你們都圍在這裡?鹿護法,發生什麼事了?”
鹿懷甫和郗鴻杳聞聲後沒有往後回頭,而是直接轉身垂首,微微躬身道:“大小姐!”
雨馀涼看向四周,發現不止鹿懷甫和郗鴻杳,就連覃七霄和尹敕,包括他們後方、左右屋檐上的玄同教之人,都對着前方做出相同的動作。而在衆人恭敬朝向的方位,一個容貌、氣質都絕佳的少女緩步走來。
這少女穿着一襲雪青色衫裙,皮膚極白皙細膩。
姬花青大氣清純,魚晚衣嬌美婀娜,而眼前這少女的美和前兩者又不相同,又另有一番風姿。然而這少女絕美的臉上像覆了一層嚴霜,這是一種極刺眼、極淩厲,又冷到了極處的美。
那少女穿過鹿懷甫和郗鴻杳之間,一雙美目定定看着姬花青。
也許是多年來的慣性使然,盡管姬花青已離開玄同教六年,此刻見了這少女,也仍是和其他玄同教衆一樣,躬身垂首道:“姬花青見過大小姐。”
這雪青衫裙的美貌少女正是玄同教主康忱守的獨女,如今的玄同教大小姐,康容兒。
在場所有人都對康容兒畢恭畢敬,連姬花青都躬身行禮,這樣一下就顯得什麼動作都沒有的雨馀涼極其突兀。但他不是玄同教的人,實在沒有理由與在場其他人做同樣的事,雨馀涼有一種自己這隻綿羊誤闖了狼窩的感覺。
從方才出現在衆人面前起,康容兒臉上就沒有任何表情,此刻她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姬花青,隻見她一點丹唇輕啟,道:“姬姐姐,好久不見。”她頓了頓,接着道:“雖然不知道你六年前因何離教,但我爹已經下令,隻要你沒有做損害我教的事,玄同教中其他人便不用管你。”
姬花青聽了康容兒這番話,略微睜大了眼,她擡頭看向康容兒,又看了看康容兒兩邊的郗鴻杳和鹿懷甫,表情似有些不可置信。
怪不得剛才郗鴻杳跟鹿懷甫說什麼“沒有出現别的情況”、“不用将界線劃得那麼清”等語,姬花青緊繃的神經一下便放松下來,同時她看了一眼覃七霄和尹敕,既然教主下了這樣的命令,既然對她這種叛教之人不用殺無赦,既然就算教中知道了她的行蹤也不會大舉派人來追殺她,那麼在瑚莊地牢時,她也就不必逼覃尹二人發誓沒見過她了。
但為什麼覃七霄和尹敕那個時候不說清楚,反而在自己面前像模像樣地發誓?
覃七霄對上姬花青看向自己的眼神,略有些不自然。
覃七霄心裡苦,他不是有意不告訴姬花青,在瑚莊地牢時,他本來是要跟姬花青說的,但尹敕制止了他。覃七霄明白尹敕的意思,那個時候他們尚不清楚姬花青的立場,若是姬花青還以為自己在玄同教的獵殺名單上,多少能鎮住她一些,使她不敢過于輕舉妄動,若是讓她知道了玄同教已沒有在追殺她,那麼她做很多事便沒有顧忌了。
雖然欺騙姬花青讓覃七霄内心多多少少有點過意不去,但那時他和尹敕人在牢中,身中毒藥,此種情形下,還是讓姬花青有一些顧忌更好。
其實覃七霄也納悶過教主下的這道命令,照理說,一旦入了玄同教,就決不能擅自脫離。這一規矩還是當年創立玄同教的教主裴秉延立下的,這位第一任教主尤其痛恨叛徒。如今距裴秉延生活的時期已過百年,可這一規矩仍完完全全地延續了下來,覃七霄才當上南護法那陣,就處理了兩宗教衆擅自脫離叛教的事,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被下令處死。
而當年姬花青一聲招呼都沒打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更是有消息說她與岑氏的人有過往來,按照以往的例子,姬花青這下是非死不可了。但奇怪的是,教主隻給教中人下令:若姬花青沒有與玄同教作對,那麼便随她去。
可實際上,這道命令執行起來很難,假設一個玄同教衆在教外行走時碰見姬花青,誰也不能明确地判斷姬花青究竟有沒有做損害玄同教的事,萬一她是在暗中和玄同教為敵呢。
萬一她真的在暗中做對玄同教不利的事,那麼對她放任不管,對玄同教來說豈不是一個極大的隐患?盡管這樣,教主卻仍舊選擇留她一命?
這種模糊的、下屬聽了也不知道具體怎執行的命令,讓覃七霄等玄同教衆有些摸不着頭腦,并且他們隐隐察覺到,對于作為右使的姬花青擅自離教一事,就連教主自己也沒想到,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辦,所以才會下這種模糊的命令。
對包括覃七霄在内的玄同教衆人來說,康忱守是位和善仁慈的領袖,而這樣一個人對自己從小帶大、唯一的親傳弟子下不了手,也在情理之中。
多年之後再見,覃七霄對姬花青的觀感還是挺好的,畢竟後者在瑚莊救了他和搭檔尹敕的命。但他不知道姬花青是否已經背叛了玄同教,若姬花青背叛了,那為什麼冒着風險救他和尹敕?若沒有背叛,又為什麼不回教中?在瑚莊地牢時,他問過姬花青是否轉投岑氏,那時姬花青回答“無論是玄同教還是岑氏,都是一樣。”又是什麼意思?所以她到底想做什麼?
覃七霄懷念從前姬花青還在教中,大家一起完成任務、一起去山下鎮子上的酒館喝酒的日子。
或許白羊在一群大灰狼裡還是太突兀,這時終于有人注意到雨馀涼了,那名叫甯元元的玄同教少女看着雨馀涼,道:“這是誰?”
姬花青還沒來得及開口,覃七霄就大嘴巴道:“花青前輩在教這位小兄弟武功。”
在場的玄同教中人相互對視,随後又看向雨馀涼,雨馀涼雖然沒從紛紛向自己射來的目光中感受到惡意,然而一時成為衆人的焦點卻也讓他感到些許不自在。
甯元元歪頭看着雨馀涼,眼裡閃爍着好奇的光,道:“竟然是花青姐姐的徒弟!”
在這種情境下,姬花青也不好也不想解釋雨馀涼不是她徒弟,她隻是教後者武功雲雲了。況且到現在,姬花青已經解釋得不耐煩了,畢竟來一個人就要誤會一次。
徒弟就徒弟吧,她和雨馀涼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
鹿懷甫見那邊衆人都對雨馀涼感到好奇,轉頭對康容兒道:“大小姐,你不該一個人過來,白藏、玄英他們呢?這兩個人怎麼回事?”
康容兒道:“鹿護法,是我讓他們别跟着我的。”
鹿懷甫搖頭道:“大小姐,這趟從總壇出來,我們要保證你的安全。”
康容兒皺眉道:“我這次向爹請求到臨薊來,就是為了親眼見證即将發生的巨變,不是讓一堆人前前後後跟着我的。”
鹿懷甫的回答無懈可擊:“就算身邊跟着人,大小姐也可以見證江湖大事。”他說着,擡頭對覃七霄等玄同教中人道:“諸位,我先護送大小姐回到住處。”他看了一眼姬花青,“……你們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說畢轉身,伴着康容兒離去。
左右兩邊屋檐上,鹿知聿、雷心主從屋檐上跳下,也随康容兒和鹿懷甫離開。鹿懷甫對康容兒道:“大小姐,呼延左使會在臨薊接應我們。”
冷若冰霜的少女容色一下生動了起來,如同雪山春曉,盡管隻是一瞬,下一刻她便恢複了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樣子:“是麼。”然而過了一會,她還是忍不住道:“很久沒見過他了,他什麼時候來與我們會和?”
這一邊,郗鴻杳、冉蘇眉、邬襄、甯元元、花道人則向姬花青和雨馀涼聚攏。
郗鴻杳道:“花青,你竟然會收徒弟。”
冉蘇眉笑道:“青青,你的徒弟長得好俊。”
邬襄道:“花青的徒弟,武功一定很厲害。”
花道人笑道:“這位小兄弟看上去跟七霄差不多的年紀,不知兩個人誰更厲害?”
甯元元看了覃七霄一眼,将雙臂抱在胸前,道:“肯定是人家厲害些。”
覃七霄看向甯元元,道:“那可對不起得很了,實不相瞞,武功麼,确實是在下更勝一籌。”
甯元元道:“我才不信,你就吹吧。”
覃七霄見甯元元這種反應,突然起了證明自己的心思,對雨馀涼道:“雨兄弟,怎麼樣,要不要比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