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薊城外樹林,湘君何若楓正百無聊奈地扯下一根樹枝,湘夫人仇靈鸢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來:
“他們來了。”
湘君順着湘夫人的目光看去,隻見魚晚衣和邢勘以輕功從樹林另一頭踏枝而來。
湘君手臂勁瘦,看上去十分富有力量,他将剛折下的樹枝往一旁灌木叢上使勁一抽,灌木上葉片便紛紛搖落,同時灌木的細枝也不斷顫動着,之後他松開手,手中的樹枝便不動聲色地落在地上。
邢勘落地後,仇靈鸢走上前去,彎下腰,神色好奇地打量着邢勘空空如也的右手肘——那裡本應該連接着小臂和手掌,仇靈鸢道:“嗯,右手果然沒了。”
邢勘望向已有六年不見的幾名同僚,道:“我們有多久沒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了?可惜司馬兄妹已經來不了了。”
在他前方,一人身披黑色鬥篷,一人戴着一張全白的面具,一人容貌美豔張揚,一人長相俊美陰翳,分别是聊氏九歌的東君、雲中君、湘夫人以及湘君。
東皇太一沒有來。
九歌成員兩兩搭檔行動,而東皇太一是唯一不用和其他人搭檔的。當初聊正赟設置這一職位,目的便是為了監視九歌其他成員。
水西前代掌盟聊正赟,輕易信不過别人,連直接聽命于自己的心腹組織也不例外,所以專門讓一個人在暗處監查後者的一舉一動。
這個監視之人正是東皇太一。
連魚晚衣和邢勘在内的這些九歌成員都不知道東皇太一究竟是誰,這個人是男是女,年齡多大,長什麼樣子,有關他的一切,統統是個謎團。
誰也沒見過東皇太一,但東皇太一這個人又确實存在,并且九歌其他人都知道,他是聊氏家主的一雙眼睛,說不定此時此刻就在暗處盯着自己。
所以九歌平時派出去替聊氏家主做事的其實隻有八個人,而現在還剩六個。
六個成員齊聚在這臨薊城外的樹林深處。
何若楓冷笑一聲,道:“你還有臉提大司命和少司命?前段時間,他們跟你們同在水南,可不知你們怎麼搞的,害他們死在水南,害少主損失了九歌的兩名人手。”他看向邢勘:“難道是你在九寒山牢裡被關太久,忘記怎麼打架了?”
魚晚衣解釋道:“那時他們跟我們分開行動,我和邢大哥也沒想到,三烏寨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匪寨,裡面竟有人能将司馬兄妹都……”
何若楓道:“行了别替自己辯解了,少主派司馬兄妹來水南,就是覺得你們懈怠任務,怎麼,司馬兄妹沒跟你們說嗎?”他言語中透露的意思,似乎是少主聊以偲對魚晚衣和邢勘感到不滿,嫌他們能力不足,這恰恰是魚晚衣最受不了的,她看着地下,表情十分難看。
何若楓接着道:“距臨薊的大事還有些時日,你們知道為什麼少主派我和靈鸢提前一個月就來?是因為少主覺得你們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撐你們完成像‘調查衛堯覺與水南哪支勢力暗中聯系’這種比較‘複雜’的任務,所以派了我和靈鸢來接手。我們來到水南後沒過多久,”他看向仇靈鸢,“差不多六七天吧?”仇靈鸢點頭道:“六天左右。”何若楓也點點頭,望向魚晚衣和邢勘,道:“六天的樣子,我們就查出了那與衛堯覺暗中合作的勢力來自綿作瑚莊,若讓你們查,還不知要磨洋工到什麼時候。”
魚晚衣這下知道了,原來聊以偲給她與河伯的信中叫她和河伯不必再調查水西衛氏在水南的結盟對象,并不是因為計劃有變,而是找了别人接手。而聊以偲這麼做也确實表明了他覺得魚晚衣和邢勘做不了這件事,所以臨時換人。
仇靈鸢看着泫然欲泣的魚晚衣,道:“何若楓,别再說了,把人家都要說哭了。”
邢勘倒是無所謂,呵呵笑道:“不過我聽說你們在瑚莊的表現也不怎麼樣啊,瑚莊的地牢蹲起來怎麼樣?舒服嗎?”
何若楓和仇靈鸢表情驟變,何若楓道:“你說什麼?”
眼看何若楓和邢勘劍拔弩張,一道人形倏忽間閃至他們當中,雲中君擋在二人之間,語氣冷硬道:“夠了。”
一旁的東君也在此時開口,道:“各位既然都身在九歌,就應該同心協力,幫助少主達成宏圖偉業,今天的事,希望今後不再發生。”他一面說,一面将黑色鬥篷的兜帽取下來,隻見兜帽下是一張極英俊的臉,他的眼睛略帶碧色,似乎有胡人血統。
除去東皇太一這個特殊的存在,東君是他們這群人的頭領,是九歌之首,今天這次集會,也是東君來主持。
何若楓看了東君一眼,哼了一聲,道:“少來教訓老子。”
東君并不理會何若楓,看向魚晚衣等人道:“少主的計劃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各人心中可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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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岑氏山莊後山廢塔塔頂。
滄阆派掌門常繼業站在那,略微将頭低着,在他前方,是一個盤腿而坐的黑影,岑氏現任家主岑俨之垂手站立在一旁。
這座塔内光線極其昏暗,白天如此,何況現在是黑夜。在離常繼業不遠處,地上放着一盞燈,如豆燈火發出的橘光隻照到了岑俨之所站的位置,而那道黑影則在燈光所能及處之外。
黑影的聲音幽幽地從黑暗中傳出,傳進常繼業的耳朵裡:“所以,滄阆派如今的主人是誰?”
常繼業一怔,道:“自然是岑掌盟您。”
被稱為“岑掌盟”的黑影哦了一聲,道:“原來常掌門知道啊,時過境遷,人心思變,我還以為滄阆派如今聽命于衛氏,奉衛氏為新主了呢。一下幹掉聊氏九歌兩個人,你們滄阆派替衛氏辦事還真賣力,替我做事的時候怕是都沒這麼上心吧。”他說話的語速慢而從容,語調高貴優雅,可語氣卻十分森冷。
一滴汗從常繼業額角滑落,他将頭埋得更低:“屬下豈敢!衛氏那個叫衛堯覺的小子充其量不過是個無知後輩,如今水西武林分為聊、衛兩個陣營,滄阆派假意站在衛氏那邊,也是為了掩人耳目。”還沒等黑影再說什麼,常繼業就道:“連江和萬克禮,屬下已經急信召他們從水南回來了,等他們回來後,屬下一定好好叮囑他們,讓他們再也不被别的東西分了心思,一心一意替岑掌盟辦事。”
黑影道:“嗯……是要跟他們說說。繼業,記住,當務之急,重中之重,是找到白葭膏,人皮圖和玉鑰匙是什麼東西?也值得那麼大張旗鼓去搶。”
常繼業拱手躬身道:“是,謹遵掌盟之命。”他頓了頓,擡眼看向黑影,問道:“大人,您的右臂,這回融合得可還好吧?”
黑影擡起右臂轉動了下手肘,道:“張蓮盧這次做得不錯。”
常繼業面露喜色,道:“找到與大人您适配的肢體不容易,當然,也多虧了六年前俨之公子去小菟村辛苦一趟,我記得那時公子才剛從錦隴趕回來。”他說着看向站在黑影旁邊的岑俨之,後者對常繼業點了下頭。
常繼業繼續道:“還多了虧張蓮盧翻遍古書不斷實驗才找到的新法子。其他部位,屬下會繼續去物色,到時候讓張蓮盧用與這右臂一樣的方法進行縫合,大人,裴秉延不會是您的對手。”
黑影道:“雖然用這種新方式移植的四肢已足以讓我殺了裴秉延,但我還是希望在這之前,用白葭膏得到真正的永生,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哼,裴秉延,這些年來,他也飽受帝屋果和蠱毒反噬之苦吧,說不定他也在暗中尋找白葭膏,我們得搶在他之前,否則多年的辛苦盡皆毀于一旦。”
常繼業恭謹道:“是!”
在常繼業即将離開塔頂前,黑影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以後别叫‘掌盟’了,一百年前的事了,這個稱謂在如今沒有意義。”
兩個月前,大司命司馬黼和少司命司馬黻來到三烏寨中。
三烏寨的三當家,早年被水西上代掌盟聊正赟收服,被迫成為了聊氏在水南的眼線。大少司命前往三烏寨找到這個人,是為聊氏今後在水南的行動做準備。
這個三當家對聊氏的态度是懼怕大于尊敬,他身為水南人,内心深處是不想為水西聊氏做事的,但又被聊氏的毒藥所脅迫,大少二司命兄妹這次去,也是順便給三當家送解藥。
而在目睹魚晚衣将雨馀涼的長命鎖搶去後,連江和萬克禮想要拿到人皮圖和玉鑰匙,也循着大司命和少司命的下落來到了三烏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