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橹壞了。
周、謝二人隻得在做好新的船橹之前先在千燈鎮的河畔短暫地再留上幾日。
謝尋微不願意全然依靠周放鶴和他的荷包度日,于是她先是坐在岸邊釣了一天的魚,又是央求着鎮子裡的阿婆教她編了一天的竹筐。
下了幾天的小雨,好不容易等來一個晴天,天空藍的清淩淩的,像一塊剛染好的布。
周放鶴本想自己上山打點野雞野兔,再撿點各式的果子、菌子回來給謝尋微解悶。不料謝尋微将洗好的衣服整齊地晾在岸邊後,就自然而然地系好襻膊、背起竹筐,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了。
前兩日剛落過雨,山間的路難免泥濘濕滑,一些坑坑窪窪裡的積水還沒幹涸,一番風摧雨折後裡面又落了不少樹葉草枝,行走間便連同濕泥一同粘在鞋底。
謝尋微背着昨日新編的竹筐,小心翼翼地跟在周放鶴的身後,二人雖盡可能地挑一些高處走,可走着走着,腳下還是愈發沉了。
“小菩薩,跟緊我,别走丢了。”周放鶴撥開草叢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看謝尋微有沒有跟上。
小菩薩是周放鶴根據“阿菩”給謝尋微取的外号,謝尋微追問了很久,周放鶴都說隻是一個代号而已,沒什麼特别的,就像謝尋微叫他“狐狸君”一樣,方便稱呼時區别于旁人罷了。
沾着露水的草尖擦過謝尋微的裙擺,裙擺與花均在風裡輕輕搖晃。
她将肩上的繩子挪了挪,衣料下原本還有結痂的箭傷,如今叫繩子一磨,總覺得癢癢的,不大舒服,其實她心裡還隐隐擔心,結痂一掉就留下一道長長的醜陋疤痕來……
周放鶴突然停下了。
他抽出匕首彎下腰,避開尖刺,對着一株株不知名的花草的根部又狠又準地割了下去。
“這些都是能吃的嗎?”
謝尋微疑惑地看着周放鶴手上動作問道。
周放鶴就地蹲下,将手裡方才割下的東西仔細翻看了一遍,又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畫了左右兩個圈。
他将手中的花草分類放在兩個圈内,拿起左邊圈内的草耐心講道:“這個是黃花苜蓿,葉片呈羽狀,葉子多為三片,花呈黃色,可以炒來吃或者做包子餡。一般隻有二三月才有,因此地是山的陰面,所以這個時節還能摘到。”
他又撿起右邊那個圈裡的草,将兩者對比給謝尋微看,“這個叫馬齒苋,莖部圓通,呈紫色,而其葉柄極短、葉片肥厚,民間多叫它‘長壽菜’,是清熱解毒的良藥,煮湯較好。”
他低頭又環視一圈,從裡面挑出一個不大一樣的嫩芽,“這個是蘆芽筍,雖然有點老了--”他飛快地将外皮剝淨,又道:“但這個莖部還可以吃,焯水之後炒肉味道最好。”
周放鶴又站起身撥開草叢,挖了幾株,将技巧演示給謝尋微看。
謝尋微邊聽邊記,也跟着挖了幾株,她本就悟性頗好,學起來很快,不出半晌便挖了不少裝在自己身後的竹筐裡。
從前她在東宮長大,見到的菜都是經過禦廚烹調後的熟菜,鮮少看過這樣剛采摘的,故而覺得新奇,碰見什麼都忍不住割下來看看。
她舉着一株下端纖長頂部卷曲的野菜,興奮地拿給周放鶴看,“‘狐狸君’你看這個,是豆芽嗎?”
周放鶴看了一眼,用剛采的菌子敲了敲她的頭,笑道:“這個叫猴腿兒菜,是蕨菜的一種,也是補虛疏絡、清熱解毒的。我們可以撿回去等曬幹後做涼菜吃。”
謝尋微仔細端詳一番手中的“猴腿兒菜”,覺得它的形狀果真像猴子的腿一樣彎曲,當真有趣,她一連摘了幾十個也不嫌多。
兩人邊走邊摘,時間過得很快,謝尋微竟覺得不大疲倦了,腳步也比之前輕快了許多。
謝尋微一手拿着一個山莓果,頭上兩條石榴色發帶随着她三步一跳的動作一颠一颠的,像春天的小雀。
她每摘下一個果子或挖出一棵野菜,都要小跑兩步上前,問問周放鶴這個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如何吃最好,周放鶴也不厭其煩地逐一解答。
約摸半個上午,兩人已經挖了不少野菜、撿了不少果子。
周放鶴停下腳步把謝尋微竹筐裡的野菜放進了自己的背簍裡,又指着不遠處的兩山溝道處道:“通常來講山邊的小溝渠裡野菜長得更多,我們去那邊看看,順便再去獵隻野兔或者野雞留着晚上吃。”
“今日沒有帶弓箭來,我們要怎麼獵?”
“路上撿些樹枝,要形狀筆直的,我們做幾個兔罝放在那邊,看看能不能捕到。”
倏地,山林深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周放鶴警惕地擡起頭,不遠處有幾隻鳥兒撲棱棱地飛起,很快便消失在山中。
他謹慎地将謝尋微護在自己身後,朝響動的來源方向看了看。
并未發現什麼異常。
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噤聲向前走了幾步,山林太靜了,謝尋微這才隐隐約約聽見似乎有人在呼救。
一霎的沉默讓她和周放鶴都思慮了一下眼下的情況。
有人呼救不假,但是否有圈套就不得而知了,山匪常用此法攔路,一旦你伸手去拉,當即便有人自背後偷襲,将你推落陷阱之中。
這與兔罝是同一道理,隻不過捕獸多是利誘,山匪卻多是威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