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從前看過諸多話本,來此之前也默默給過自己諸多暗示與鼓勵,也算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在看見屍體的那一刻,謝尋微還是駭得臉色煞白,忍不住扶牆幹嘔起來。
大抵是在水中浮沉了一夜,杏香的屍體已然發出陣陣的屍臭味。
謝尋微很難接受将眼前這具死狀凄慘的屍體同昨日還打過幾次照面的杏香聯系在一起。
掀開覆面的白布,隻見她雙目圓睜,但已然渾濁,面部呈紫紅色,皮膚表層已然出現褶皺,衣服上還挂着枯枝、纏着水草、沾着污泥。
前些天還好端端地在戲班子裡撥琴調弦,隻一夜便溺死塘中,如何能叫人不後怕。
想到這,謝尋微又幹嘔起來。
而葉停舟自拜入問劍山莊以來,劍下也染過不少鮮血,見過不少死人,故而并沒有謝尋微反應那麼強烈。
他面容平靜,先在屋内熏了蒼術和皂角,繼而口含生姜,緩起擡手,想給杏香的眼睛輕輕合上,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合不起來。
死不瞑目,果然含冤?
葉停舟的眉擰得更深了。
謝尋微則借了一塊手帕系在耳後、擋在口鼻前,又悄悄将姜姝尤給她的五香圓[1]含在口中,這才勉強止住腹中不斷翻湧的酸水。
葉停舟相對比較冷靜,他擰着眉心已然在翻看屍身了,他曾在問劍山莊聽過驗屍的課程,也算有些經驗。
他小心翼翼剪開屍體衣料,見屍體呈青紫色,但周身未見傷痕,便叫疏月準備些蔥、姜、鹽、白梅來,一并搗碎研磨敷在死者皮膚表面,不見甚麼效果,于是又用幹草汁塗于其上。
果不其然有數道傷痕顯現。
“你看。”葉停舟指着屍體肋下的幾處淤血道:“這幾處明顯為銳器所傷。”
他伸出手比了約一拃長的大小,“大約這麼長的銳器。”
謝尋微忍住惡心上前看了看,道:“葉兄還會驗屍?”
葉停舟言簡意赅,“山莊教過,你日後也會學到,不必驚訝。”
謝尋微開始隐隐懷疑問劍山莊究竟教授些什麼東西……
葉停舟将屍體搬起,翻了個面,又仔細查看了背部及腿後。
“你看這裡。”葉停舟指着屍體雙腳的腳踝處,道:“壓痕下彎呈月牙狀,且雙腳壓痕均為紫紅色,頗像勒痕。說明死者生前或被繩索捆綁雙腳,倒吊過在某處。”
他又将屍體翻回,檢查了一遍死者口鼻,再以指腹輕輕按壓在死者胸腔下部,“腹中有水但不多,胃不脹大……”
謝尋微傾耳細聽,心裡似乎沒剛才那麼害怕了,屍臭叫五香圓的氣味遮蓋,胃中酸水也壓下去不少,她邊聽邊記,無關乎是否有用,隻當技多不壓身。
葉停舟又道:“多半如你我所猜,杏香不是簡單的溺死,而是遭人所害。”他心中一動,道:“叫疏月到廚房取一張白梅餅來,要現烤的。”
謝尋微立刻按照葉停舟的說法,叫疏月取了一張白梅餅來,葉停舟把屍身翻回,再墊了藤連紙,将熱餅敷在屍體脊柱左右兩側的背上。
這一“梅餅驗屍法”[2]謝尋微從前在話本子裡看過,以白梅肉、蔥椒、鹽、酒合烙的梅餅有去污、吊傷、通關節之效,将藤連紙放在待查驗的屍身處,再将熱梅餅放于紙上烙燙,便可使皮肉之下不易顯現的傷痕顯露出來。
她此前隻當話本子是為了增添故事樂趣而渾寫的,不曾想原來竟真有此法子,且頗為有效。
不時,杏香屍體的背上果然顯現了幾處造人擊打過的傷痕。
葉停舟對着屍體沉思良久,頗為驚訝道:“從顔色來看,此傷竟是一半舊傷一半新傷,不全然是一夜所緻。”
謝尋微壓低了聲線問道:“新傷疊着舊痕,倘若不是李二那會是誰?”
葉停舟以越昭的身份混進戲班子已有月餘,可惜大多數時間裡他都置身事外,并不願意過多摻和戲班子其他幾人的事。
他隻知道杏香是幾人中年紀最小的,平日裡寡言少語,性格上唯唯諾諾,平日裡沒少挨李二的欺負,隻有彭老大偶爾會站出來幫她說兩句。
至于是否與人結仇生怨,是否有什麼旁的隐情,他是一概不知。
經葉停舟一講,謝尋微道:“這麼說來還是李二的嫌疑最大,但李二現在不知所蹤。”
“那麼眼下情況大緻可以分為三種,其一是李二殺了杏香後畏罪潛逃,如今還躲在山莊裡。”
“其二是杏香并非李二所殺,李二也遭人所害,如今隻是沒有找到屍身。”
“其三則是李二殺了杏香之後,又被旁人所害。”
葉停舟兀自揣測一番,分析道:“按照第一種情況,李二應該知道躲在山莊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且不說日後如何出山,便是平日裡吃穿都是問題,我若是他,想殺杏香,何不選擇下山後再動手。”
“所言極是。”謝尋微點了點頭,“那麼是否可以說明,杏香的死與李二并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