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停舟甚至在幾番交鋒中隐約感受到幾分似有若無的官威來,可眼前之人分明是位女子,分明同自家妹妹一般,也會在凄凄苦雨、瑟瑟寒風之中時不時打顫,抑或是時不時以袖掩口,低咳上兩聲。
她是誰?
這個問題自葉停舟初次見到謝尋微時,便早在心裡做過多番揣測,卻遲遲無有答案,那麼關乎此人的其他疑惑,便更是無複得知了。
謝尋微則顧不得許多。
眼下雖有姜姝尤與薛楚二人在外幫忙打探陳九的消息,于自身來講,換個身份藏匿在溪谷山莊可保暫時的安穩,隻要能拖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或許就能等來陳九相救。
但陳九多日不來,隻怕已是兇多吉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想法子替自己籌謀,待到七日之後,以葉秋棠的身份混出溪谷山莊,再伺機逃走,與葉停舟彙合,同去無妄山。
謝尋微則心下雖仍在盤算着,但口上所言卻是半點不相幹:“你我雖有約在先,七日後我代葉小姐出嫁,事成之後,你帶我同去無妄山。但空口無憑,我如何能夠信你?”
葉停舟道:“那當如何?”
謝尋微自領口處扯出一條紅繩,将繩上紅玉示與人看:“聽聞問劍山莊弟子均有此玉,玉在人在,玉失人亡,葉公子倘若信得過在下,你我便換玉為憑,待到事畢再換回來便可。”
葉停舟目色沉沉,盯了謝尋微片刻,語氣裡除了猜疑又多了幾分厲然:“你既非師門中人,又是如何得到這紅玉的?”
傘沿向上擡了擡,謝尋微仰起頭,視線不避不讓,将脖頸上的紅繩小心解下,雙手遞上前,鄭重道:“此乃故人遺物,臨終托付于我,故不敢辜負,還望葉公子勿要棄義背諾,在下背負重托,此生旦有一息尚存,便是爬也要爬到問劍山莊去。”
葉停舟的傘沿向下垂了垂,似要撥開這一重雨幕,撕下她這一層僞裝,一睹她的真容。
謝尋微拭去額角的雨水,又将視線轉向雨簾之中輕聲道:“同為女子,我比葉公子更深知葉小姐的不易,古之以來女子的姻緣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命數假托人手,幸福與否亦是未嘗可知,可在下覺得不公,自己的命運始終是該握在自己手中的。”
葉停舟心池為之一震。
眼前之人分明同自家妹妹年紀相仿,卻竟有如此闊論嗎?
良久他别開眼,接過謝尋微手中的紅玉,自懷中摸出一塊白玉以作交換,道:“我必踐了諾,姑娘不必多慮,事畢之後我定帶你同回師門。”
謝尋微點點頭,将玉裹了手帕小心收入懷中,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在下還有一事方才剛有了一些新的猜測……”
“哦?”
正待二人細細分說,隻聽得遠處有人招呼一聲,“哎,那個誰,你是哪個手底下做事的人,還不過來幫忙,站在那兒同誰講什麼呢。”
謝尋微回頭一看,是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管事嬷嬷帶着幾位侍女,手裡頭各拿着幾樣瓜果茶點,行色匆匆。
“回嬷嬷的話,是方才疏月姑姑遣我送戲班子的越公子到亭子裡頭去。”
嬷嬷撐着傘走過來,上下打量二人幾眼,語氣裡除了責備更有幾分不滿,“縣衙的江大人帶了貴客來,老爺吩咐了,今夜雨大,傩舞之事推到明日了。大夥各個在前頭忙着收拾,你倒好,慣會在這偷懶躲閑。眼下你也甭去了戲台了,戲班子的人今夜都被安排宿在“引風堂”,你便帶着這位公子往“引風堂”去吧,别想着是疏月丫頭手底下的人就心生了怠惰。”
謝尋微擔心言多必失,又生怕叫這嬷嬷瞧出什麼端倪來,故而不敢久留,隻得将傘檐壓低二寸,低着頭連聲應是。
待到嬷嬷帶着一衆人遠去,謝尋微才将方才說至一半的話接其,“事關重大,敢問公子,令尊對令妹是否當真如傳聞中那般憐愛有加?”
葉停舟幾乎不假思索,“确是如此,不知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謝尋微神色凝重,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如實相告,“葉公子,衆人皆知葉莊主愛女,将葉小姐視作掌上明珠,如今卻如此輕浮地将她許配與馬幫主,公子不覺得蹊跷嗎?”
葉停舟道:“我得知此事時亦是大為震驚,如何也想不明白父親緣何如此草率行事。”
謝尋微将心中猜測和盤托出:“溪谷山莊偏安一隅,明面上講并不依靠任何勢力,實則背後定然有人扶持,而近來莊主嫁女一事想必與此脫不了幹系。依在下猜測,此人曾是朝中重臣,如今改朝換代局勢動蕩不明,葉莊主恐受牽連,故而名為嫁女是為托孤。換而言之,溪谷山莊不日恐生變故。葉公子如今既已回谷,或可探其究竟,早做打算。”
葉停舟臉色一變。道:“茲事體大,我們速回松雪齋商議對策。”
他謹慎地環視一圈,見周遭無人,便接過謝尋微手中提着的燈籠,“你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