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估算的時間硬生生晚了将近一柱香,好在葉秋棠一行在龍華寺停留時間頗久。謝尋微自後門随神秀大師一同進了寺後,便以上香為由,與之别過,随即匆匆追着葉秋棠的方向而去了。
龍華寺不比相國寺宏偉,但因其傍山而建、攀雲而立,兼之香火綿延不斷,便愈添幾分肅然之氣來。
謝尋微繞過幾方禅院,又行經幾處回廊,這方在一間小院前找見葉秋棠一行的身影。
奇的是此處并非菩薩寶殿,又無佛像供奉,院落有别于尋常禅房亦或廟宇,隻以高高的白牆圍起,由着數十餘株倒垂楊柳環抱其中,好似突然出現于山坳褶皺之間。
謝尋微湊近了又看--
隻見中間向陽的兩扇院門竟是樸實無華的木質闆門,門上并無雀替,甚至未設匾額,僅在院門左右兩側各置了一盞矮石燈,竟頗具山林野趣之意。
她心中覺怪,卻又一時難明怪在何處。
眼下葉秋棠已然進了院落,但其随行的侍從女婢卻并未跟從。謝尋微不敢貿然上前,隻得又沿着院牆悄然摸到院後。
院後僅以柴扉作門,不消費力,輕輕一推便開了,裡頭有油綠芭蕉掩映,若非刻意尋找,大抵無人得知此處還留有出入口。此處青苔滑膩、綠草叢生,謝尋微放輕了腳步,順着一徑泥路悄悄向前。
院中多植花草,自扶疏的花葉間看去,遊廊萦回處有一間竹屋,底層挑空,上層有紗窗八扇,均以長短一緻的橫木斜斜支起,半掩半開的窗後,隐約可間裡中有兩人,一站一跪,不知在說些什麼。
謝尋微拂開樹枝,又向前走了十幾步,仍是不能聽清,故而索性壓低腳步,循階而上,繞至竹屋後,才蹲下身,細細聽來。
“……如今、如今您也不肯救我了嗎?”
聽其聲音大概是葉秋棠,她在求誰?
“聘書已下,此事已是闆上釘釘,我困在這一方院囿,又能如何?”
是一道清越的女聲。
二人所談大抵是葉秋棠的婚事,不過聽其語氣對方似乎也是無可奈何。
謝尋微壯着膽子稍稍直起身,朝裡面窺探去,屋内陳設樸素簡易,一方桌,一長榻,一幅觀音寶像圖,一張三折的素屏上什麼都沒畫,隻在右上角題了字,但因離得稍遠,瞧得不甚清楚具體。
除此之外竟是無甚其他了,至于床具一類想必是置于素屏之後,不便叫人輕易瞧見了。
素屏前,一位紫衫女子正微微側着頭,一手操着銀剪,一手握着三兩短枝,而在她身側跪着的便是葉秋棠了。
似是有什麼感應,紫衫女子倏地朝窗戶方向看了看,謝尋微一驚,連忙矮下身低下頭。好在對方并沒有覺察,亦沒有走過來查看,謝尋微松了口氣。
隻聽葉秋棠話裡帶顫,又央求道:“若是您去和爹爹說,爹爹定會回心轉意,我真的不想嫁給那老頭。”
紫衫女子深深歎了口氣,苦笑道:“倘若我的話真的有用,眼下又豈會困在這兒?況且我與他有約在先,今生恐怕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踏出這扇院門了。”
二人一時相對無言,沉默良久。
謝尋微又換了個角度,探頭朝裡面看去。葉秋棠低着頭,貝齒咬唇,閃爍的淚光始終在眼裡打轉,似乎不甚甘心。半晌,她忽地話鋒一轉,又道:“這麼多年,您與爹爹到底在苦心謀劃什麼?”
“啷當”一聲--
紫衫女手上一抖,銀剪驟然落在長案上。她猛地俯下身拉住葉秋棠的手腕,頗為不可置信地問道:“你都知道什麼了?”
葉秋棠向前膝行兩步,低聲道:“那個飛天貔貅……”
紫衫女聞言一僵,似乎有些驚慌,追問道:“你、你爹告訴你的?他都告訴你什麼了?”
葉秋棠隻哭不答,滿面的凄楚,“兄長至今未歸,怕是爹爹有意在途中阻攔。如今我已走投無路,别無他法,這才冒險至此……故而今日還請您親筆書信一封,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二人拉扯間,謝尋微這才看見紫衫女的衣袖裙擺下,手腕腳腕皆戴有一副鐐铐,靜立時均由流雲裙袖遮掩,叫人瞧不出問題,而行走間卻難免锒铛作響。
縱是尋常人等亦不難看出,此二副鐐铐雖不似神秀大師那副重似千斤,但因其鍊條過短,以至于紫衫女的行動大大受限。想來與尋常宮苑女子蹀躞之步有别,倒與黃門内監的趨步頗像。
謝尋微蹲在竹窗下,将屋内二人的話結合所知信息捋了個大概。
首先是這個溪谷山莊,可謂是憑空出現,幾乎在江陵一帶沒有任何根基,且不依附于朝廷勢力和漕運幫派,數年内迅速紮根,還開得枝繁葉茂,說是無所仰仗她是萬萬不信的。那麼這個溪谷山莊的仰仗之人究竟是誰?竟有這樣手眼通天的本領,能在朝廷與江湖之間斡旋。
其次便是葉小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