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僝風僽中,她顧不得什麼禮數,死死将謝尋微的手腕叩住,将其拉回,急急高聲喊道:“殿下不可!沒有墨敕魚符,夜闖宮門、闌入宮掖乃是大忌,輕者杖刑流放,重者處以絞刑。”
一道白光無情撕裂天幕,驚雷淩空劈下。
謝尋微如夢初醒般,似是突然卸卻了渾身力氣,趔趄着放任雙膝一彎,跌跪在白石磚面上,披散的長發垂落在兩肩,如墨如瀑,愈襯其雪膚玉白。
她渾身發顫,纖小的雙手反握住聽眠的手臂,在大雨裡仰起頭,眼尾掃紅,櫻唇在雨水裡浸泡得幾乎失色,兩汪翦瞳秋水泛着淚花,嗓音裡也帶着哭腔與難抑的哽咽:“聽眠姐姐……方才是喪鐘哀鳴四十八響……那麼皇爺爺他是不是……”
風聲雨聲交雜中,她連哭音都顯得那麼微小無助,聽眠頗為動容地将她護在披風之下,極力在雨中遙望去。
碗口大小的馬蹄踏碎泛着粼粼銀光的雨水,驚天動地般破風而來,煙雲一線裡,單憑馬蹄聲便能聽出森森然的騰騰殺氣。
天雷如鼓。
白亮如日的卻并非閃電。
聽眠瞳孔一縮。
隔着重重雨幕,她看見遠處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黑色大旗繡着金色巨蟒,清一色雪亮的缳首刀泛着冷冽的寒光,而銀中泛青的玄鐵甲胄将暴雨的冷芒恣意濺射,來勢洶洶,仿佛方才還在十裡開外,幾息之間便驟然行至眼前。
馬蹄踏水,聲如雷奔,甲光清寒,亮如白晝。即便是冒雨而來,也能聽出此軍軍容嚴整,實力不容小觑。
雖說身在青宮,一向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為行事準則,但眼前這本朝獨一份的黑底蟒紋旗幟屬實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自四年前武安侯周從之率軍平亂,馬踏東魏七城之時開始,一直至今,這面旗始終插在隴西邊關一帶的疆土上,為大綏邊疆“定海神針”之用。
而與之相伴,權臣太貴之理,武安侯向來比誰都深知其中意味,故而早年拜将封侯時他便早已向天子許諾,有生之年三十萬鐵騎無诏絕不踏入王都。
可如今……
遠處大軍如黑潮般湧來,為首的男子銀鞍白馬,看其樣貌應已過不惑之年,身長九尺,玉樹臨風,有别于傳言中所述的紫棠面色、豹眼獅鼻,以“面若冠玉”之詞來诠注此人似乎也不足為過。遠觀去,他似乎左腿帶傷,股夾馬腹時略有一絲僵硬,但也并不影響胯下駿馬疾馳。
馬奔之快,快如疾電,馬上男子眺目望向宮門,并未将半分正眼分與雨中跪坐的兩位佳人,而馬下佳人卻驚然擡起頭,遙遙遞去一眼。
隻這一眼,聽眠便心下一沉,慌忙拉起謝尋微,朝宮門旁側躲去。
“聽眠姐姐,他是……”謝尋微雲裡霧裡,茫然道。
不待她問完,聽眠便将她攏在披風下,以手堵住了她的唇關。一滴冷汗自聽眠的額間滑下,混在雨水裡便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她壓着嗓子,低頭悄聲道:“殿下,那是武安侯的大軍,今夜恐怕……”
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一道白光猛然劈下,照得天地萬物都無比蒼白。
随之同樣蒼白的還有聽眠的臉。
借着刺目的光,她微微移目向下,目光停在頸側,她看見了雪亮刀刃上反射出的一雙眼,那雙眼銳如劍而厲如鷹,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壓,令人不敢直視。
時間延宕成一秒又一秒,好似空氣中雨水的氣味都被無限拉長。
落在女子碎發上的雨珠連線成串,沿着兩頰滑落,滾濺在刀尖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寸息之間,她将謝尋微往外猛地一推。
猝不及防間稚女趔趄幾步,于大雨中驚然回首。
隻見夜色中,男子一刀劈下,直指玉頸,刹那間,聽眠目色如火,身形稍動,玉手拂向腰間。
“铮”的一聲。
她的手中徒然亮起一道如雪劍光,她壓身反手上撩,刀劍相觸間隐有碎光閃動,猶如銀泉乍破、月華湧洩。謝尋微隻覺眼前一亮一暗,口中欲喊卻遲遲發不出什麼聲音。
聽眠握劍而立,劍身光潤無暇,透着青碧之色,不過一呼一吸之間,男子臉上便赫然添了一道約摸二寸的傷痕。
鋒銳如斯。
劍尖懸停在人鼻尖不動不移,靜如一泓秋水,映着持劍女子的一道柳葉細眉。
而經由其一劍斬落的血痕凝滞了一瞬,此際才自頰上緩緩淌下,男子挑了挑眉,頗為賞識地送去一眼,末了以拇指剮蹭掉一線血迹,目光落在劍身末端的一道雲白凹槽處,眸色一閃,正色道:“名劍‘尾白’,傳聞中無妄山劍冢百年一遇的紅玉劍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