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謝尋微拍拍裙角,站起身來。
周放鶴笑而不答。
他提着一杆長柄提梁绛紗燈徐徐走過前來,單調的步子一聲又一下,在空曠的寶殿裡反複折蕩。因是佛前不可遮面,謝尋微此下并未帶帷帽,亦不曾遮面簾,驚慌失措間,她隻得猛地背過身去,以袖掩面。
“别怕,我看不見。”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有别于寺廟檀香的香氣彌散開來,甘中帶澀,像是青栀香。
“唔……嗯?你怎麼會……”謝尋微錯愕地轉過頭來,才發現來者以白紗遮目。
原來是個小瞎子,怪不得看不見。
謝尋微在對方面前晃了晃手,确認對方看不見後,反倒輕松自在了許多。
她負手繞着周放鶴施施然轉了一圈,裙擺像振翅的蝶,目光将人從頭到尾打量一番。
瞎雖瞎,但這個瞎子還意外地蠻好看。淡漠如木椟中靜呈的寶珠,溫和如三月拂柳的暖風,原來此等超越凡塵之美與這佛寺才算真正般配。
她垂眼撥弄兩下腕上珠串,玉石相觸發出短促而清脆的聲響,歪頭疑惑地問道:“你是這裡的小沙彌嗎?怎麼沒有剃度?”她甚至踮腳看了看周放鶴的頭頂。
周放鶴愣了一瞬。
未待應答,便聽見殿後似乎有人在交談。
此下無甚雜音,二人便将話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是一顆棄子,你當真要為了他甘願位居人下、任人宰割?你一生戎馬,怎麼如今卻如此婦人之仁?”
“我……”
“難不成你今日叫我來,便單單隻是為了聽那勞什子和尚拌嘴?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
“唉,并非我婦人之仁,隻是……”
“隻是什麼?争,尚有一搏之力,不争,那就是重蹈覆轍,三十年前亦是此處……兜兜轉轉,真是因果循環呐……”
似乎是在争執。
謝尋微正待說什麼,周放鶴卻将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徐達、徐開兄弟二人已死,當年浮圖塔之事隻有你我二人知曉…難道你真的想……”
腳步聲越來越近,周放鶴四下環視一圈後,一口吹滅提燈,拉着謝尋微藏身在佛前的香案下。
隐隐約約見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殿來,因香案低矮且隔着一層黃綢,故此隻能看見二人腳下的影子,一個駝着背,另一個似乎跛了腳。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難不成便要任人宰割?如今他病重在榻,召您回京,是已将您視為異己,銅鐘響、泰山崩,您何不先發制人,除之而後快?”
“可是…唉…佛前不宜言論生殺……”
“哼……恐怕您是舍不得塔裡那位。”
“允之…不可操之過急…且容我再思慮一二……”
“還有三日,足夠你思慮清楚。”
二人似乎達成協議,不再争執,而是上前燃上三柱香,朝佛祖拜了拜,退出殿去。
謝尋微的肚子咕噜一聲,好在二人已經走遠,并未聽清,她霎時一身冷汗。轉頭看周放鶴面色陰沉,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待那二人走遠,周放鶴撥開黃綢案布,站起身來,再扶上一把謝尋微,悶悶道:“我沒事。”
方才那一聲“咕噜”不大,卻足夠在一方香案下的狹小空間裡讓人聽得清楚,周放鶴面上換回平靜神色,又道:“可是餓了?我帶你去五齋堂找一燈大師吃陽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