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雲鶴突然亮起眼眸,一下子恍若自言自語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不是花中更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父皇死了、母後死了……皇兄靠了白成煥,也死了。所以我靠不得别人,隻能靠我自己,對罷。”
“殿下!您在說什麼呢。”霁秀為雲鶴穿上外衣後,瞧見雲鶴正一邊把劍杵在地上,一邊歪起頭來,嘴裡竟不經意間說着狂話。霁秀一開始知道雲鶴的話中意,可聽見她再說了許久的話後,卻又大抵不知道這話中的具體意思了。
于是霁秀不解似的開口問道:“說韋宗皇帝、先前的太後娘娘和先皇做什麼呢?”
話音剛落,雲鶴便利落般的挽起袖子,随後又挑起劍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上前去。她将鶴潭劍收回劍鞘、也将它收進高高聳立起的劍架子上。此時的雲鶴閃過頭來,任憑屋外襲來的光将她的臉龐籠罩、又為她的臉覆上一層淡淡的冷藍色。
雲鶴狠狠蹙起眉毛。她的目光深邃而堅定、仿佛像是鷹的眼神。她現在隻記得那朵粉紅菊花,如同劃破天際的煙火一般綻開——無論那朵菊花為人們留下怎樣的印象,也終究不會是自甘平庸的印象。
“本宮昨夜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鶴,但并不是翔于九霄的鶴。我夢到自己的羽翼尚未豐滿,就已經遭人斬殺了。至于斬殺的原因,或許是那訓禽師想殺我,也或許是本宮無人扶助、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殺了。”
“霁秀啊,本宮需要一個人,與我一起共赴天下。”
璟宗皇帝駕崩之時,宮城下了很大的雪。
那時候,宮城的一切事物都被困在一片白茫茫的境界裡。那種境界将世界顯得孤煞蒼白,雖然美麗、卻毫無生機。原本金黃色的宮殿庑頂,因積雪而變作了白色。庑頂與頂下的朱紅牆壁互相對比,顯得鮮明而又凜冽。
宮殿外頭的漢白玉石階之上,落了好幾層厚厚的雪。積雪的顔色白的剔透,使得漢白玉的顔色被襯托得略微發灰。那時雲鶴穿了一件長長的素黑色袍衣,肩披深色的狐裘,頭上不飾珠翠、而隻插了一根粗長的玉簪。
雲鶴彼時的精神本就不大好。她的嘴唇略微發灰,眼神也迷離。雲鶴行走在霁秀為她撐起的傘下,眼底模糊地看着傘外茫茫飄雪,腳下也亦步亦趨地走在漢白玉石階上。她的身影漸漸靠近宮殿的門——裡面是一片靈堂,跪着諸多大臣,挂着長經幡。
殿門的左側久久停留着雲鶴。右側則在不一會兒後,馬上前來了一位經由随從打着傘的、匆匆前來的白衣男子。在雲鶴的印象之中,這位男子喜着青衣,而如今穿着白衣、顯然是為披麻戴孝。男子在略微回頭之際發現了雲鶴,于是便緩緩停下身來,朝雲鶴作揖道:“姑母。”
“靖兒,我們許久未見了。”雲鶴遠遠瞧見那男子,隻覺得他比起從前出落的愈發成熟、俊俏。但盡管如此,她仍舊默默低下頭來,仿佛面容憔悴似的蹙起眉頭,随之怅然若失道:“想不到你父王又沒來啊。”
“我二皇兄他沒來,罷了。隻要靖兒你來就是了。”
雲鶴再不敢擡頭去看她的侄子雲靖——于是她隻得愈發深沉地低下頭來,又在不經意間将頭部扭轉、把臉龐面向靈堂内的方向。靈堂的盡頭深不可測、叫人看不清楚裡面究竟擺放着什麼。雲鶴隻得心想,裡面大抵擺放着雲辰的棺材罷。
逝者已逝,真善人永遠不長命。又有誰活該為旁人做嫁衣呢?
這時候,有個看上去身材略微瘦高的男子,自靈堂的最深處漸漸走出。那男子貌似已人過中年,滿頭長發花白着,隻是長相劍眉星目、瞧起來人還算精神。他的脊背略微馱着,龐大的身體被随從攙扶。事到如今,隻有他的手上還杵着一根粗木拐棍。
雲鶴始終記得那人,是白成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