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霁秀啊,本宮的命好嗎?”
“殿下何故在這般喜慶的時候說出這樣掃興的話……”上午的烈陽透過宮殿的屋檐,直直撒向雲鶴的臉。此時的雲鶴正仰着脖子、頂着滿頭的金玉珠翠,冷不防說出一句叫霁秀吃驚的話。她迎着陽光的臉龐此刻不願轉向霁秀,隻自顧自的撥弄在一旁。
霁秀瞧見雲鶴這般,語意單薄的話裡隻顧着安慰起她來。于是霁秀不假思索着、上來便道:“殿下的命當然好。殿下生在皇家,又是皇後所出、皇帝的妹妹,算得上是頂好的命了。倘若生在尋常百姓家裡,哪能有殿下這般的福氣。”
“奴婢不說殿下了。就說先皇,龍章鳳姿。再說如今的小皇上,這才五六歲便天賦異禀。先前的太後娘娘也是華貴雍容。還有我先前見過的那個雲親王世子殿下,氣質真真是清隽……”
“霁秀,不說了。本宮的命不好。”雲鶴方才聽見霁秀一個又一個的數弄起她的家裡人來,于是便又想起了曾經的事。不過她亦不怪霁秀重新提起那些人。畢竟是她率先提到自己的命運,惹得霁秀隻能重新誇贊安慰她,順帶一個又一個提起她的家人。
園中前來赴秋菊宴的人,錯落的擠在菊花叢之間的諸多小徑上。雲鶴的身前擺着一方長長的桌子,桌子上鋪着一塊深紫色織錦的綢子。那塊綢子上的紅線與金線錯落有緻的交織在一起。在那張桌子的中央,一樽瘦高的青銅雙耳大壺正挺立其間。
雲鶴從不覺得自己是擁有多麼優越命運的人。相反倘若獨論命運,她既可以算作命運悲慘、也可以算作命途多舛、還可以算作生來畸變。世人總喜歡把人群當中的一部分人高高挂起、穿上金衣,然後将他們奉作會老會死的神明。
那名叫雲辰的龍章鳳姿的皇帝,也曾躺在床上捂着手帕咳血。
雲鶴忽而瞧見檐下飛來了兩隻喜鵲。那兩隻喜鵲好似拖拽在屋檐處一般,一上一下擺弄着身子、同時又一起發出喳喳的叫聲。兩隻喜鵲來回瘋狂的擺弄着刷子一樣的羽毛。到那時雲鶴稍稍側過脖子去探看,方才瞧見屋檐之下,喜鵲羽毛的中央正有兩塊煙青色的地方。
是灰喜鵲。雲鶴揣着兩袖在心裡雀躍道。
“殿下,是灰喜鵲,又是灰喜鵲!”霁秀把身子斜側過雲鶴的身體,便也瞧見了屋檐下灰喜鵲舞動的身姿。
“喜鵲飛罷,飛罷。飛入山林,飛到沒人束縛的地方去。不要待在這宮裡,趕快飛罷,飛罷!像你們這樣鮮活的生命,怎麼可以待在這該萬念俱灰,還害死過我父皇、母後、皇兄的宮裡呢。”雲鶴說起話來越說越帶勁,不經意間解開了原本扣住的雙手,又忍不住在雙手處略微舞動起來。
方才還在屋檐處上下挂着的兩隻灰喜鵲,現在仿佛聽見了雲鶴的勸告,徑直放開了屋檐、打直了翅膀,一前一後彼此不相讓的朝遠方飛去——雲鶴不是喜鵲,畢竟要一輩子困在宮裡了。她如今也不知道她那頭腦與性格的利刃,究竟何時才會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