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日光打在臉上,不禁有些刺眼。
張、王二位隻管拿手去遮,邱、馮兩人則盡可能側身轉臉,不想被對方瞧見面貌。
“聖旨到!還請諸位大人出來接旨!”承福站在院子正中央,神态端然、有禮有節。
“臣徐銘石接旨。”徐大人是第一個踏出房門的。
撩袍一拜,盡顯威儀。
後頭四人見全然沒了法子,隻得跟随而出。
一個個跪在太陽地兒裡,身子卻比寒冬臘月裡還涼。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明黃色绫錦展開,小内監音調随之走高。
“馮胥、邱子榮、張珍遠、王仲道,通敵叛國、罪不容誅。現革去一切職務,收押嚴審,按律處決。欽此。”
焦雷自心底炸開,瞬間劈木了身殼。
無數螞蟻鑽進骨頭縫裡,遊走着将恐懼一點點搬運向軀體末梢。
幾隻擠進眼睛裡,刮花了他們瞳仁。
又幾隻爬進耳孔裡,噬咬着四衆皮膜。
不一會兒,鼻子裡也塞滿了螞蟻,堵得幾人喘不上氣。
心跳像沉進水底的錨,知曉下落卻尋不着蹤迹。
是的,四個人全都聽出來了,這道聖旨上沒有“徐銘石”的名字。
他們被算計了!
被陛下跟徐銘石,聯手算計了!
“微臣冤枉!還請陛下明查!”邱大人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喊冤的。
他以頭搶地、聲淚俱下,舌頭咬出的血,混着涎水一同滴落。
“是……是……冤枉,冤枉啊……”王大人生性本就膽小,負隅頑抗之言颠三倒四。
隻有磕頭聲一下接一下,像打更的梆子。
“臣等對朝廷對陛下忠心耿耿!承福公公,您可不能輕信那些謠言污蔑啊!”張大人口齒倒還利索。
瞧那指天誓日的樣兒,就差當場剖心以證清白了。
承福換上個冷笑,把目光轉向馮大人。
這會子,就剩這隻鬼沒喊了。
跪在硬石闆上的馮大人,快速動着腦筋。
現如今,一味喊冤是沒用了。
即便知道是徐銘石那老東西下的套,也沒人敢提。
提了這罪就定了。
當務之急,必須弄清楚那閹人手裡,掌握了多少證據。
如果隻有徐銘石一面之詞,或許尚存脫身之法。
官兒肯定是做不成了,榮華富貴到頭來,更是大夢一場空。
但保住自個兒性命,保住全家人性命,還可以試試。
想通關竅的馮大人,一頭磕在地上。
登時撞了個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凜然之氣聚于雙目,好一副遭奸佞陷害的忠良模樣。
“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罪臣等不敢平白喊冤,污了聖上清譽!隻望陛下一秉大公,切莫寒了天下萬千忠義之心!”
徐銘石跪在最前頭,嘲諷厭惡之色裝都懶得裝,一面搖頭一面歎息。
死到臨頭不知悔改,當真神佛難救。
哀求變成哭嚎,頃刻間響徹宅院。
其餘三位像摸着新生路似的,一個個上趕着表忠心。
還越說越激動,實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戲差不多聽夠了,承福喚回平素口吻,不緊不慢、憨中帶柔。
“哎,大人們記性真是不怎麼好!可巧奴才這兒有幾樣小玩意兒,看能不能幫諸位回憶起什麼來?”
掌擊三下,人到物到。
地上四灘爛泥齊齊擡頭望去,及至看清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完了……全完了……
“張大人,這把夫子古琴,聽說是您遍尋天下才得來的珍寶,果真古樸大氣、清雅純正。”承福慢悠悠道。
冷汗替代淚水,從幾人面上滑下。
小内監邁過兩步,來到一副卷軸前。
繼續介紹:“蘇東坡《臨江仙》真迹,這般絕世傑作,便是陛下見了也要愛不釋手,您說是吧王大人?”
“公公饒命……不、不……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淚珠大滴大滴湧出眼眶,順着下巴墜成一道瀑布。
承福看都不看,徑直步向下一個。
“瞧這白領八哥兒,毛色多正啊!邱大人平日定沒少費心吧?”
雙眼一閉一睜,對方深深吸過口氣。
旋即跪倒地上,再沒擡過一次頭。
面向馮大人的承福,身後已無任何東西。
他伸進袖子摸索道:“馮大人這件兒可不得了!齊王殿下特意交代奴才,要貼身收着!”
說完舉起右手搖了搖,赫然是一枚長命鎖。
馮大人當然認得——
那可是前不久百日宴時,自己親手挂在孫兒脖上的!
呵呵呵……長命、索命,端的一線之隔……
“公公,一人做事一人當!馮某自知罪該萬死,不敢反駁遮飾!隻求陛下開恩,念及上天好生之德,饒過家中妻小!”
承福沒有回答。
他望着地上四人,将身轉向徐銘石。
言辭誠摯道:“徐大人,您受委屈了……此番忍辱負重,功在社稷、利于萬民,陛下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必不叫忠臣難做……”
徐銘石眼圈兒有點發熱,隻不好在承福跟前露相。
頓了一頓,颔首拜道:“陛下英明,籌謀得當!微臣不敢居功!”
知心話兒說完,小内監再度看向四具木偶般的肉身。
朗聲宣告:“傳聖上口谕,此四賊罪犯滔天,本應立斬街市、枭首示衆。”
“然朽木尚存一用,南北戰事在即,朕亦不欲多造殺孽。”
“現将四賊交與徐愛卿嚴加看管,往來傳遞悉如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