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見對方馬虎又伶俐的樣子着實有趣,韓凜語調不禁跟着昂揚上去。
“嘿嘿,嘿嘿嘿,第一次騎馬進宮沒經驗嘛!下次,下次管保安排得妥妥當當!”陳子舟撓着腦袋,幾聲幹笑傻乎乎的。
女孩兒跟韓凜并肩走出大殿。
一别兩年,她還記得京城裡的風,而這風也認識她。
石階漫長,走到一半時,陳子舟開口叫了今夜第一句“兄長”。
她清清喉嚨,有意壓低嗓門:“兄長,南夏浮橋拆不了了。”
“哦?義妹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韓凜背着手側着臉,半身隐沒在暗中。
仍擋不住眼底灼華飄曳、绮麗更疊。
“我們在鳳枝留了人,時時彙報那邊動向。”女孩兒步子慢下來,邊往下走邊說。
“先用檄文開道,再拿歌謠殿後,兄長果然籌謀深遠。如今南夏境内已是物議如沸,百姓們怨聲載道。”
還剩末尾兩級台階。
陳子猛一蹬腿徑自躍下,穩穩落到地上。
“南夏帝風評糟糕透頂不說,連帶整個朝廷也是每況愈下!這個當口兒拆浮橋,怕不等中州軍隊過去,他們内部就得先出亂子!”
韓凜一面聽一面點頭。
待女孩兒把話說完,才掏出袖中帕子,替其擦淨額角灰汗。
輕聲笑問:“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三個月還是五個月?”
“這次啊!”一聽兄長如此問,陳子舟倒賣起了關子。
她緊跑兩步沖進長巷,隔着段距離回身喊道。
“這次我不打算走了!我要留下來!我要親眼見證嶄新的曆史!屬于中州的曆史!”
和風吹散雲絮,桂魄重現光芒。
月影清輝下,女孩兒笑得坦誠而熾烈。
傾舉國之力全面備戰的旨意,随着破曉時初縷曙光,火速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而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播撒向五湖四海。
直至每家每戶,每個人的耳中心中。
邱大人前腳剛下轎,徐銘石後腳就迎了上去。
瞧那一腦門子汗,裡裡外外分明沒少忙活。
“徐大人呐,前些日子您不還說打不起來嗎?怎麼這陛下,突然就下旨備戰了呢?”
對方搭上徐銘石肩膀,一面搖頭一面長籲短歎,隻看不出任何尊重恭順樣貌。
徐銘石捋捋胡須,似是拿手引着其往自己臉上瞅,果然滿面愁容。
一對烏青眼袋,襯得雙眼愈發憂思重重。
兩腮挂不住的肉,堆成皺紋掉下來,看上去層層疊疊。
“進去說話吧,王大人和張大人已經到了。”他故意湊近兩分,好讓身旁之人聽清話裡的顫音。
“馮大人呢?馮大人沒來嗎?這麼重要的時候,難不成他還在家裡睡大覺!”對方勉強耐着性子。
但話中急躁,還是将這份不安出賣了個幹幹淨淨。
“派人去請了,想來一會兒就到……先進去喝口茶,咱們從長計議……”徐銘石繼續拉着人往裡走。
後院兒草木幽深、翠鳥啼鳴,果真是避暑的好去處。
拿陰涼地兒一擋啊,這邱大人腦子也活泛起來了。
對啊!五人當中若論誰最害怕,肯定是這位首輔大人啊!
自家朝廷不待見,又拿了隔壁那麼多珍寶,到頭來還把事兒給弄砸了。
嗯,有意思……很有意思……
“邱大人,請!”走至門口,徐銘石擠出個牽強慘笑,伸着手将人往裡讓。
伴着推門動作,日光在地上投出一小片亮,照得飛塵無所遁形。
“臣陳瑜亭,叩見陛下!”父女倆還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聽語氣,丞相今日絕對有備而來。
韓凜雙手支在案邊,唇角堪堪提上去兩分,便如春花曉月般悅人眼目。
語調也是清淩淩的,像拿井水澄過。
“愛卿快快平身。”說未了,虛虛指了堂下座椅道:“孫著啊,賜座。”
陳瑜亭謝過聖恩,與行至身前的内監總管颔首緻意。
而今不是鬧客套的時候,還是快快進入正題為要。
“備戰旨意已經下達,朕今日請陳相前來,是想最後一次确認各方情況。”好在韓凜心裡,亦是如此打算。
“啟禀陛下——”陳瑜亭人雖坐着,脊背卻挺拔如青松。
“中州各地糧庫充盈、車船齊備,所修河道皆暢通無阻。戰事一開,足以負擔西線與中線糧草供應。”
話到此處,陳瑜亭再次拱手。
“奈何東線距離過遠、水網稀疏,仍需借助人力運糧。必要時,黃磬黃大人會親自坐鎮東線樞紐,确保民生安定、軍糧無虞。”
他一口氣說完剩下的話。
風從窗戶裡灌進來,帶着夏日特有的燥與熱。
草木之氣摻雜其間,叫人嗓子眼兒直癢。
撩開吹起的簾子,向來謹慎的馮大人拿手帕遮住口鼻。
朝裡側着頭問:“還有多遠到徐府?”
“回大人,不遠了!拐過這道彎兒,還剩兩趟街!轎夫們腿腳快,一會兒就能到!”從旁小厮能說會道。
以為自家老爺着急,兩句話下來講得甚為清楚明白。
“行,停轎吧。”豈料對方聽了不僅沒寬心,還下令諸人暫停行進。
那小厮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邊咳嗽邊擺手:“停轎!停轎!都沒長耳朵啊!”
喪聲歪氣的,全無半點兒之前神采。
小轎應聲而落,轎夫們一個個就像鋸了嘴的葫蘆。
除了“起轎”“停轎”,再聽不見任何言語,更不會四處亂說。
馮大人彎着腰從裡頭出來,瞧瞧眼前街巷。
頭也沒回地命令道:“你們都回去吧,剩下這點兒路,我自己溜達溜達。”
說完揣起手帕,步入往來人流當中。
是的,他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這局該怎麼走。
若不是徐府管家執意相邀,自己又不好太過點眼,他真是來都不想來。
瞧中州這架勢,是鐵了心要與南夏開戰。
不打出個一統華夏的太平盛世,絕不會善罷甘休。
南夏那群做官的、當兵的,他多少也知道些。
平日裡耍耍嘴皮,貪些不大不小的功,争些不多不少的利。
真心為着家國百姓的沒幾個,争着往自己兜裡撈好處的可遍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