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敞窗,搬桌挪椅。
移過瓷瓶插好桃枝,又從櫃裡尋來去歲未開封的那壇青梅屠蘇。
一番布置清新典雅,甚合自家官人心意。
韓凜坐進椅子裡,背向後靠着,朝漫天煙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頓覺靈竅大開、肺腑沁爽。
秦川那兒早把品茗一套端了過來,笑嘻嘻為其斟茶遞水。
倏忽間,花香混着茶韻,水汽夾着草色,自桌上漾開片蓬勃春意。
好不賞目娛心、怡人惬意。
“修繕河道跟修造船隻兩項,進展還順利嗎?”秦川嗓音沉下來,像院裡蹲着的石頭凳。
“嗯,一切皆按計劃進行。”韓凜端起杯子,口吻依舊輕緩。
“黃磬跟白稼研回說,百姓們幹勁兒很高。韓冶和陸司理處也報,大家夥衆志成城,進度比預想還快。”
“那就好!那就好!”秦川聽着眉頭舒展開來。
“早些做完這些準備工事,大夥還能得些空兒,好生歇上一歇。”
“唉……這樁樁件件,哪宗不是勞民動衆,連累中州百姓跟着辛苦……”韓凜低下頭。
他從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更不屑于虛情假意。
這些事,必須有人去做。
可谕旨容易下,出力的卻自家子民。
這讓韓凜心生歉疚,故而有此一言。
“天下大定,方能長治久安。”此番秦川卻是心神沉穩。
用力捏住其手背道:“打得一仗開,莫等百仗來。偏安一隅,終非長久之計。”
“嗯,小川說得是!”韓凜笑了。
對面前之人稱呼,也用回了初見時的“小川”。
他明白,離兩人兌現約定的日子,已然不遠了。
天上雨漸漸大起來了。
本就慈和的笑容,裹在迷蒙雲霧裡,令秦川有些失神。
“愛民如子”四個字,被韓凜刻進骨子裡。
每動一下,就疼一次。
可身在帝王之位,很多決定他必須下,很多事情他也必須做。
自古難以兩全的,又何止忠孝而已?
秦川将手又緊了緊,掌心熱到泛起汗珠。
韓凜歪歪頭,眸光亮得像星星。
“這條路,我們一起走下去……”
陷溺于眼前這片“湖光山色”,秦川表情不由癡了。
未及開口回應,便聽見遠門“吱呀”作響。
是孫著幾人外出歸來,打着紙傘、提着食盒,後頭還跟着三五個夥計打扮的年輕漢子。
顧不上細雨淋漓,秦川趕緊起身幫忙。
韓凜本要跟他一起動作,卻被對方利落拒絕。
“你身子骨剛好不久,還是注意着些!”
話畢邁步踏進院裡,接過孫著手中之物。
多年相處下來,幾人對秦川早已沒了客套拘謹。
莫說坐着品茶的兩個,拿這裡當家。
就是那師徒四人,亦将此地視為鄉土故裡。
盒蓋甫一打開,歡呼聲頓時比雨聲還大。
瞧那誇張勁兒,不說半輩子沒吃過飯吧,餓個三五天總還是有的。
“哇,桂花甜皮鴨!我正想着這個味兒呢!”一句話,屋裡屋外忙着閑着的人,全跟着樂了。
承安和承福随在後面,将杯莫停招牌菜一一擺出。
香味兒直往秦川胃口子上蹦,喜得他又是蹭鼻子又是搓手掌,哪像個功勳卓著的将領。
目送着最後一道“什錦八寶湯”,端端正正蹲進桌子中央。
秦川眼都快樂沒了,一面念叨着“有勞”,一面打量着碗碟。
“呵呵呵,這回怎麼也夠秦将軍填飽肚子了吧?”韓凜在旁笑的寵溺又嫌棄。
估摸着桌上菜肴數量,與自家夫君飯量上的差距。
聽出話裡揶揄之意,秦川隻不去看他。
而是把目光投向,不遠處廊檐下擺着的另一桌席。
自己這邊兒有的,那邊兒必定不缺。
唯獨少了酒壇酒盅,一看便知是孫著師徒的。
承喜臉上洋溢着喜氣,招呼夥計們擺完菜,連忙掏出幾串錢,客客氣氣交給對方。
周到送至門前,待其走遠才回身折返。
為怕孫著等人拘束,秦川率先舀了碗湯推到韓凜面前。
唠叨着:“快,喝了暖暖胃!”随後自己也抄起筷子,直奔鴨脖而去。
“哎,你往日不是最愛那鴨腿嗎?今兒怎麼轉了性?”韓凜舀起勺湯,熱氣轉瞬散開。
杯莫停真不愧是大店家,走了這麼遠還下着雨,都能保持菜肴溫熱鮮美。
“好東西自該留給官人啊!”秦川笑答。
桂花香挾着水汽,似乎更加清甜了。
孫著那兒剛依着規矩坐下,就聽功軍侯如此說。
忙要盛了自己這邊鴨腿送過去,卻被韓凜擺擺手攔住道:“你們用你們的,推來讓去倒沒意思了。”
“是啊是啊,孫總管您千萬别忙!”秦川半叼着鴨脖。
趕緊跟上幫腔:“要不然還不如分開吃呢!”
孫著隻好點點頭,行禮後複坐回位置。
三個徒弟陸續動起筷子,仍是半點兒聲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