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獵時更是共乘一架,談笑自若、全無芥蒂。
然忠王此人之小心謹慎,到此還并未說透。
先帝朝每每議事,開口必稱“愚臣”。
又嫌自己鈍嘴拙腮、難堪大任,隻接些宮廷修繕之務,絕不越雷池半分。
後來韓凜登基坐殿,忠王年紀也大了。
更加名正言順地深居簡出,寥寥幾次露面,亦是一口一個“老朽”。
又因身份敏感,從不過問朝局政事。
不消幾月連阖宮宴請也全然謝絕,隻在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兒頤養天年。
今日聖上,既能請出這定海神針。
忠王之尊加上穆王之權,在座宗親誰還敢質疑品評?
怕是抓緊機會,歌功頌德還來不及呢。
秦淮廂追憶正盛,秦川那兒韓冶早早發動步子,與在場皇族齊齊迎上去請安。
望着少年背影,秦川放心地點點頭。
“這孩子,将來可堪大任!”獨自念完,自己倒先“撲哧”一聲樂出來。
這麼老氣橫秋的,像什麼樣子?
多半盞茶時間過去,忠王總算磨到了位置上。
穆王齊王攙着兄長緩緩落座,待停穩後才抽開手。
忠王呢,則滿臉慈祥和藹,朝擠上來的衆人點頭緻意。
期間一言未發,隻嗯嗯啊啊應着。
眼慢、耳慢、動作慢,确是副老态龍鐘之相。
安下不到一刻的心,重又提了起來。
秦川遙遙望去,眉頭深鎖、表情冷峻。
雖說忠王這般身份,往那兒一坐就壓得住秤。
但能說話的主心骨,力量終究要大多了。
“也不知韓凜,提前了解過忠王情況沒有?”秦川幽幽歎出一聲。
“别臨到根兒上打個措手不及,豈不功虧一篑?”
正當憂思之際,鐘磬之聲肅穆莊嚴,一下下響徹大殿。
骠騎将軍收斂起心神,與滿朝宗親百官一起,垂首靜默而立。
四下沉寂中,唯有樂聲不絕于耳,像某種不緊不慢的提醒。
待九下鐘鳴響過,韓凜威嚴裡透着親和的語調,敲開了秦川心扉。
“中州賢才齊集一堂,真當社稷幸事啊!”
秦川明顯愣了一下,動作也比旁人慢半拍。
虧得年輕人腿腳麻利,須臾調整好身形,朗聲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音浪霎時彙聚一處、傳遍四方,直蓋的那黃鐘都失了聲響。
高處帷幔微微震動着,垂穗搖曳紛亂。
“呵呵呵,衆卿平身歸座吧。”韓凜語氣如清風徐拂,巧妙掌握着親疏遠近間的平衡。
“謝陛下!”衣衫摩挲似海潮,打過個浪頭後便急急退回天邊。
秦川擡起頭,興奮地朝上望去——
很好,聲若洪鐘、神采飛揚!果然做足了準備!
幾乎沒有任何過度,鐘磬停歇後,緊跟着就是絲竹纏綿。
細膩動人處,欣愉歡悅之情不絕如縷。
“今日佳節,自該同喜同樂,諸位切莫拘束。”秦川是真喜歡聽韓凜這樣笑。
于月朗風清中,帶着運籌決勝的坦然。
隻見其一面笑,一面端起桌上酒杯遍邀群臣。
再度開口道:“這杯朕衆愛卿!謝諸位,竭誠盡心、勤勉盡責!”
大家夥不等踏實挨上凳子,又急忙忙擎杯起身告謝。
一片眼疾手快中,韓凜獨獨轉向忠王方向。
關切道:“忠皇叔快快免禮!”
不成想對方卻連連叨念“不敢”,攥着桌角顫巍巍往上起。
孫著一個眼色使過去,承福當即就近攙住忠王,幫其站穩。
老王爺神态謙恭慈藹,酒杯握在手裡哆哆嗦嗦。
稍歇了會兒,方慢悠悠道:“除夕歡宴萬民同樂,老朽承蒙陛下不棄……古稀之年恭逢其盛,實乃三生有幸……”
秦川端着杯,驚異于前頭還隻會“嗯嗯啊啊”的老者,這會子嘴皮兒怎得如此利索?
“呵呵呵,皇叔過謙啦!”韓凜聲音平靜無波,想是早有預料。
“朕作為晚輩,隻盼着皇叔和樂安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話畢高舉手中青玉杯,從右至左示意半圈。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忠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百官宗親自是福至心靈,齊齊恭祝、聲振林木。
仰脖灌下一杯,秦川才發覺這酒竟是青梅屠蘇,怪道隐隐聞着有股清香。
他再将目光投向韓凜,對方似有所覺察,往其所在方向稍稍偏了偏頭。
隻是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依舊噙着淡淡的笑。
衆人複歸座位。
樂曲加進了鑼鼓,像道清爽開胃的頭菜。
孫著上前一步揮動拂塵,珍馐佳肴開始流水似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