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樂着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山神啊,喜歡實誠人兒!”
說完腳底下又加了緊,一溜煙往前頭趕去。
看那架勢,真真虎虎生風、如履平地。
蕭路撓頭暗笑,自愧弗如。
可沒等從疑惑裡緩過來,蕭路便覺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
力度不輕不重,卻有股子親切熟稔。
這回他立馬就認出了對方。
是無無丘上第一位發言的大哥。
中年漢子并沒說什麼,甚至連個對視都沒有。
拍過一下後就急匆匆走了,留下幾縷勁風,拂過蕭路發梢。
衆人踏上碧梧嶺的時間,恰是辰時正。
和煦陽光灑在每個人身上,真是說不出的柔和暖。
鄧禹仰頭望向,嶺上梧桐連綿起伏。
郁郁蔥蔥、枝繁葉茂。
說不清來曆的啼鳴,自林間枝頭漸次傳來。
像極了母親哄睡嬰孩時,吟唱的鄉音小調。
“都說鳳凰,非梧桐不栖,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寇恂站在鄧禹身邊,語氣裡滿是向往之情。
“你說,這地方這麼多梧桐樹……裡面會不會就住着鳳凰……”
“要是真有,能見一見就好了啊!”吳漢跟賈複聽到兩人交談,亦急急加入進來。
吐出的每個字,都擦着火星。
跟着聲底氣十足的呼喝,村民們安靜下來。
這麼多人聚在嶺上,卻像空無一物。
昨日會談時提及蕭路身世的那位中年男子,站在隊伍最前排帶頭垂手默立。
看樣子,才剛那聲大喝就是由他發出來的。
頭戴芳草冠,身着青灰衣的年邁長老,站在衆人左手位置。
身後道童懷裡捧着灌細細曬過的精米,神色莊重而緊張。
祭司則身披白色長袍,立于右側。
白發上一頂花冠将蒼老眉眼,點綴得年輕了幾分。
正當妙齡的少司祭攜着滿簍鮮花,表情依舊淡淡,如同白玉雕的像。
蕭路手執符節與诏書,筆直地立在兩人中間。
陽光鋪在他頭發上,是毛茸茸的暖。
祭祀儀式即将開始。
與鄧禹寇恂這群外來者想象不同,雲溪人的祭拜活動,既沒有鑼鼓喧天也沒有三跪九叩。
大家夥隻是默默地,任由謙卑與虔誠流轉在眼底。
臉上洋溢着幸福快樂的微笑。
祭司手中搖鈴響了起來。
起初還是小小一串波蕩,淅淅瀝瀝散在嶺上,宛若立春時第一場雨。
後來動靜就大了。
伴着鈴聲越來越疾、越來越響,仿佛上古密文的吟唱自祭司口中款款流出。
那歌聲,幽渺空蒙處透着豐實厚重。
仿若一半飛上了天,一半又埋進了地。
每每遇到句子停頓的地方,村民便會齊齊拍手。
随即發出類似“嘿吼”的應和。
在這滾滾浪潮下,賈複看到少司祭正圍着碧梧嶺,将竹簍中鮮花沿路擺放。
直至彎成道長長的弧線。
接下來,輪到長老了。
卻見其一手一支四寸長二指寬的碧青木棒。
末端還系着紅綢布,像極了兩團迎風飛舞的火苗。
與祭司輕緩吟唱不同,這邊剛一上來,就慷慨激昂到了頂峰。
令吳漢禁不住訝異,如此雄渾豪邁的聲音,先前都跟哪兒藏着呢?
長老地念誦,每句必以“喲洛”起頭,臨了再擊打兩下木棒。
村民們則一個個昂着頭,雙臂舉過頭頂。
配合着那敲擊,高喊“喲洛”。
井然有序、整齊劃一。
小道童動作沒有少司祭那般從容,但也頗能看得過去。
隻瞧他将環中陶瓶,傾斜成一個固定角度。
沿着鮮花擺放的同一方向,播撒下粒粒精米,飽滿瑩白。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音潮中,寇恂回憶起蕭路昨晚告訴過幾人。
雲溪祭祀時的祝詛詞,據說是久已失傳的泰初之語,分為前後兩段。
身為女子的祭司,要感謝山神庇佑子民。
無疾病瘟疫之災、無戰端禍亂之事。
長老則要祈求山神,保佑來年雲溪風調雨順、人丁興旺,六畜繁衍、五谷豐登。
以使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正想着,長老唱誦結束了,道童也止了步子。
随後的變化,仍出現在聲音上。
高亢清亮的猿啼,仿佛來自夢蝶山最深處。
震得沙石草木皆隐隐作響,如同萬物默契地呼應。
回過神的鄧禹猛然驚覺,剛剛還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如今就像全然消失了一樣,半點兒尋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