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路輕聲笑着定了定神,并未回頭去看身旁四人。
隻愣在原地開口道:“明日碧梧嶺祭拜山神,一切仍交給我。”
“不管發多狠多毒的誓,你們都不許跟着摻和,聽明白了嗎?”
這番話出來,真是讓鄧禹和寇恂都耐不住了,直說要與其患難與共。
吳漢賈複兩人,更是揮着拳頭抗議,死活不肯應。
“你們和我不一樣……”眼見命令無用,蕭路隻好換了套說辭。
“你們是軍人,将來要上戰場的!刀劍無眼,生死萬變皆在瞬息之間……我不能任由你們,拿命陪我冒險……”
裹着襲來的涼風,蕭路第一次在幾人面前,展露出威嚴與決絕。
“若不肯答應,你們即刻下山離開雲溪,别再跟着我!不服軍令的兵,要來何用?”
“先生,我們……”吳漢跟賈複沖着對方喊了一聲。
後頭的話卻堵在心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鄧禹和寇恂身形筆直,握緊拳頭久久思量。
呼吸潮熱,不争氣地蔓延到眼眶,也沒有擡手去擦。
半晌,才一字一頓應道:“是……先生說的,我們照辦就是……”
“那你們兩個呢?”蕭路微微側過頭,陽光打在臉上描出淩厲線條。
話語間,絕無半點松動餘地。
吳漢賈複對望一眼,指甲摳在皮肉裡掐得生疼。
“是……我們……聽先生的……”
聽到保證的蕭路終于安下心,向着幾人慢慢回過身去。
在站定那一刻,他執手躬身,對着鄧禹、寇恂、吳漢、賈複深深拜去。
“蕭某在此,謝過幾位了……”一言一動,若有千鈞。
回到住處那會兒,已是傍晚時分。
吳漢率先發現,竹門跟屋門都是開着的。
衆人禁不住面面相觑,以各色眼神言語,來确認走前确實仔細檢查過。
蕭路瞅着晚風搖曳下婆娑的樹影,心裡不覺明白一兩分。
笑着打斷幾人疑問道:“先進去看看吧。”
來到屋裡一瞧,桌上果然拿石頭擺着個笑臉兒。
稍有不同的是,這回多了兩隻拿永年春做的粉色眼睛。
清風徐徐處,花瓣兀自抖動,一如少女含笑的雙眸。
不用說,定是雲瓶和山柏幹的!
想必坡上那場模棱兩可的會談,早已通過山裡飛禽走獸、蛇蟲鼠蟻,傳遍每個攜靈者耳中。
蕭路走上前去,輕輕摸了摸永年春花瓣。
将目光緩緩投向窗外。
那裡溪流潺潺、綠草如茵,像極了無無丘上蔥郁葳蕤。
雲溪的天兒啊,似乎永遠那麼藍。
來了這麼些日子,竟沒見陰過一下。
為表對祭祀之事的鄭重,蕭路等人一早換上嶄新行頭,頭發亦打理得一絲不苟。
趁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他們幾個混在人堆兒裡,一塊兒朝着碧梧嶺進發。
四周圍滿了村民,什麼歲數、什麼打扮都有。
然而不同于昨日生疏,今天的雲溪村民興緻似乎格外得高。
談欲大發、笑聲不絕。
路上,直拉着蕭路一行問長問短。
有的打聽鄧禹家裡孩子多大,可曾入了學堂。
有的非讓寇恂講講,從北到南見聞幾何,中州風貌又是怎樣。
也有攀着吳漢說不停的,問他家裡做什麼生意,兄弟倆是不是真那麼相像。
最有意思的當屬賈複。
想想也是啊,白拿人家那麼多奇珍異寶,不誇上幾句還真說不過去。
好在這幾個都是随性豁達之人,更沒隔夜仇可記。
兩三句話下來,談興愈發濃厚,絕對稱得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惹得村民們大笑連連,問題如竹筒倒豆子,越堆越多。
而被圈在中間的四個青壯年,像是全然沒有意識到。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外鄉,為何會有如此多人了解自己底細,甚至家中境況?
或許他們注意到了。
但這裡是雲溪——人間難得的樂土聖地。
無論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蕭路倒是沒說什麼話,隻是噙着笑走在前方。
近乎貪婪地,享受起這份嘈雜與熱鬧。
他想起了中州的秋日燈會,想起了寄恩節時的古樹參天,想起了臨行時與秦淮的同遊之約。
是的,他想家了。
“小夥子,一會兒啊千萬别緊張……”不知何時出現的聲音,驚了蕭路一跳。
登時收回思緒,急忙忙張望起來。
“呵呵呵,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該怎麼說就怎麼說……神仙啊,都聽着呢……”是昨天那位老大娘。
今日一身火紅衣褲,斑白頭發也用鮮豔帽子蓋住。
難怪蕭路沒能第一眼認出。
大娘腳步也很是利索,根本不似如此年紀該有的樣子。
“哎!您說的,晚輩都記下了!”擺開個爽朗笑容,他颔首應下。
話裡積攢的熱氣,簡直能烘開一整樹花。
全不似平日潔淨素淡、清冷疏離。
老人家盯着蕭路的臉,看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