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不出弧度的唇角,難以辨别悲喜。
“聽說山後頭的相思樹,快要結紅豆子了。”霧岚離得有些遠,話語是伴着腳步靠近的。
“等過幾天,咱們一塊兒去看看吧?五百年才得見一次的景緻,怎麼也要湊個熱鬧!”
“嗯……好啊……”雲瓶答應着。
唇齒開合間仿若吐出一團寒霭,把天上圓月都攏住了。
沒一會兒,霞生和石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連打趣帶激将地邀請女孩子們,一起登頂夢蝶山。
風朝和山柏地呼喚滾落在林間,還夾雜着小獸們嚎叫。
“那還不快點兒動身?要是等會兒輸了,可别怪我不讓着你們!”誰也不曾想到,這回竟是雲瓶先邁步子。
隻見她将頭頂辮子一松,任由晚風吹開如瀑青絲。
鈴铛似的笑聲墜在身後,瞬間就點亮了這方小小天地。
霞生不由得一聲贊歎,趕忙發動步子跟随而去。
另一邊下山隊伍中,賈複和吳漢走得有些磕磕絆絆。
他們一個仔細護着手中竹簍,生怕落下一星半點兒。
一個懷裡捧着各式各樣、五顔六色的小玩意兒,更是絲毫不敢馬虎。
“先生,既然雲溪有如此強大的能力,為何不見南夏前來争取呢?”
見回程之路還長,鄧禹嘗試着說出了心中疑問。
他知道,其餘三人肯定也想要個答案。
十分罕見的,蕭路這次并沒用笑作為開場白。
而是望着中天玉輪,輕輕歎了口氣。
腳步亦慢了下來。
“朝局萬變,向來是不見血的戰場。”這句話蕭路念得很冷,像給月亮上了層冰。
“南夏建國伊始,雲溪便與之毗鄰共存,百多年間風平浪靜、相安無事……這其中,自有外人觀不透的生存之道……”
他将目光轉回腳下山路,隻覺着前頭更深也更黑了。
“何況這麼多年鄰居做下來,雲溪力量的恐怖之處,他們比咱們清楚……”
“如果僅靠拉攏争取、威逼利誘,就能蠶食鲸吞、為己所用……一代代南夏國君,肯定早動手了……”
聽到這兒,寇恂試着接話道:“前頭多少輩兒都做不成的事兒,必然有緣故啊!”
“是啊……”鄧禹跟着點點頭。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又怎會彎下脊梁,乖乖為其傀儡附庸……豈不是白白糟蹋了聖山神水、世間樂土嗎……”
蕭路微微聽後颔首。
暈染開個淺淡笑意,繼續解釋道:“但為保萬全,他們還是會嚴防死守,拼盡全力阻止中州與雲溪會面。”
音調倏忽降了下去,比寒冬臘月裡上凍的湖面還要硬。
“中立的力量才叫力量……不中立的力量,隻能叫敵人……這就是現實……”
說完這句蕭路沉默下來,其餘四人皆沒什麼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涼風貼在後勃頸上,直往他們身子裡灌。
“那明、明天參見長老和祭司,咱們需要準、準備什麼嗎?”寇恂有些磕巴。
這種感覺沒着沒落,他自問還是生平第一次。
“不用,什麼準備都不用。”蕭路嗓音清淡,無疑是最好的鎮底神珍。
“站上了這塊兒地方,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誠實坦蕩……其他隻管交給神明……但盡人事,且聽天命……”
“可我還是希望,這件事兒最終能有個好結果!”吳漢倒是毫不避諱期待。
“給朝廷、給秦大将軍,和所有弟兄們一個交代!”他笑得很是坦誠,雙眸燦若辰星。
蕭路恍了下神,顯然是不太适應“秦大将軍”這個稱呼,險些沒能把“秦淮”跟它對上号。
等反應過來時,隻淺淺笑了片刻。
心下一陣怅然若失。
是啊。
一步步走到現在,他與終身使命、畢生夢想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将來他會完完全全,成為中州的秦大将軍,飲譽天下、名垂青史。
至于秦淮這個人……
他的愛恨悲歡、他的離合聚散,他的喜好與習慣,将變得不再重要。
史書不會記錄,傳說不會想像。
到最後,還剩幾人記得他本來面目?
他是那樣愛說愛笑、體貼周到。
畫得一筆好丹青,彈得一手好古琴。
他表達愛意的方式,既直白又迂回。
總喜歡把什麼都先攤開來講明白,再做底下的事。
他鬼主意也多,有時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蕭路想着,一任魂魄蕩悠悠。
離了身、舍了形,向着那間别苑飄去。
他很清楚自己到不了那間屋、見不了那個人,可還是縱着思緒使勁兒飛,直到賈複從後頭攆上來。
那是對方一邊走,一邊念簍裡寶貝的動靜。
一步一颠、如數家珍。
連帶着那些來曆一并反複清點,生怕自己忘了哪句,不好跟弟弟妹妹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