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這天,秦川天不亮就起了床,隻是臉上并不見半分喜色。
洗漱時不緊不慢,穿衣時也顯得心不在焉。
總給人一種,似睡非睡的感覺。
好像連手腳都不是自己的。
而是栓了繩、綁了線,提溜在某種力量手中,拖着他幹的一切。
直到臨了挑選外衣時,才賭氣似的挑了件,當下這季節極少見的深色衣服來穿。
算是恢複了些,往日精氣神兒。
他這麼做當然有他的理由。
再聯想一下今兒這特殊日子,那答案簡直是呼之欲出、不言自明——
是的,韓凜爽約了!
丢下秦川一個人,面都沒見就爽約了!
聽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鳥叫,秦川心裡第一次起了不平之意。
隻道是它們都有同類作陪、互相唱和。
自己卻偏要在今日,孤苦伶仃、形單影隻,想想都讓人委屈。
他回想起幾天前,承喜奉命傳話的樣子。
自己這兒還以為,是韓凜特意囑咐約期不變,傻乎乎樂着就奔出去了。
結果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
凍的他從頭冰到腳、從外寒到裡,心上都捂了一層冰。
其實承喜已經很講究分寸了,話說得又軟又柔。
一面竭盡全力替自家主子找補,一面還得寬眼前這位将軍的心。
可無論說得多麼好聽,秦川還是飛快把握住了話中要害——
七夕那天,韓凜來不了了!
他要召集大臣們議事!
奉旨巡查的白稼研處,已傳回第三批視察彙總奏疏。
朝廷要據此調整,河道修理與沿途糧倉擴建的方案。
瞧瞧,多好的理由——這麼名正言順、光明正大。
上為祖宗社稷,下為黎民蒼生,什麼都占全了!
秦川難道還敢抱怨一句不成?
他不記得承喜是什麼時候走的,隻記得對方臉色從沒那麼難看過。
黃皮膚上爬滿懼怕得慘白,像随手抓來一把膩子,胡亂塗在臉上。
告别時慌慌張張,生怕晚走一步,就會被擒住逼問拷打似的。
然而,如此利國利民的原因,秦川怎麼能生氣呢?
是啊,他不該生氣、不該憋屈,更不該失态失落。
不是說好了,兩人間事事皆以天下為重嗎?
怎麼連一次小小拒絕,都接受不來、滿腹牢騷呢?
秦川推開門走到廊檐下,撿了處靠石柱的欄台坐下。
他把頭靠在柱子上,雙手抱着肩膀。
順着剛才思路,繼續往下想。
對啊,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韓凜變卦食言次數更多,也沒見自己這麼小題大做。
為什麼?
為什麼曾經能夠隐忍和體諒的,現在就不行了呢?
呵呵呵……
這傻小子如何知道,靈魂一旦陷入愛情,皆是不知餍足的。
獲隴望蜀、貪得無厭,才是它本來面目。
雖能加以引導克制,卻無法真正消除。
除非是,已經不愛了。
早風微涼,秦川拼命晃了晃腦袋。
想要找些其他事來想,好沖淡心頭越堆越多得酸澀與沉重。
“天上分金鏡,人間望玉鈎。”
誰知腦海中冷不丁冒出這麼兩句,反叫他心情更加沮喪了。
隻想着天上倒不缺月亮,自己身邊卻少個一同賞月之人。
秦川搖頭速度加快了,跟小孩兒手裡轉的撥浪鼓一樣。
随着這麼一晃,又有兩句詩蹦豆子般躍上眼簾,教他惱個夠嗆。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兩道好看的劍眉,皺了起來。
感情自己這腦袋瓜,是存心逗自己玩兒呢?
本來就已淪落到無人可說、沒人相陪的境地了,還變着法兒欺負人。
簡直不留活路!
秦川氣的閉起眼睛、仰着臉。
想讓剛剛亮起來的光線,把心底不快與憤懑全攆走。
他不喜歡這時候的自己。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最後吟出的這句,多多少少給了秦川一些安慰,連帶着呼吸亦順暢不少。
他一邊咂嘛着其中深意,一邊回想着以往相守時的點滴。
也算是望梅止渴、聊勝于無吧。
隻不過,秦川可不敢回憶彼此間,那些過于香豔旖旎的畫面。
怕一時壓抑不住,又沒地方排解。
畢竟過會兒,自己還有正經事要辦呢。
真要論起來這正事兒也沒多“正”,不過是打發漫長時日的工具罷了。
趁着天氣晴朗、陽光暖和,秦川準備把櫃子裡的書翻出來曬曬。
别人家趁着蘭夜登樓曝衣,他就趕在沒人陪的空當兒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