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道兒就沒這麼好走了。
月光有氣無力地灑在地上,将将夠看清腳下。
但勢必要進雲溪的信念,就像支撐在衆人心裡的燈。
一路引着他們,直抵夢蝶山山坡之下。
時隔多年又是晚上,可蕭路仍舊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
耳邊吹拂過枝葉搖動的沙沙聲,空氣中彌漫着清淡花香。
他認得那味道,那味道也記得他。
那是永年春的香氣,有點兒像胡枝子蜜。
借着這抹若有若無的微醺,蕭路停下步子。
片刻間,就回顧完了自降生至今的點點滴滴。
他又一次想起了秦淮。
想起那些,甘願放棄的遊曆與漂泊。
想起那些,長相厮守的默契和溫情。
離開這麼久,蕭路也想家了。
隻不過眼下,還不是矯情這些的時候。
蕭路分得清。
他眨眨眼睛,将思緒重新放回當下。
壓低聲音對幾人說:“就是這兒了……這麼多年過去,真是一點兒沒……”
不等他把最後一個字說完,寇恂突然伸手攔在衆人身前,面色陡然凝重起來。
頻繁交換的眼色,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太清。
但流轉于彼此間的緊張跟疑問,還是如旋風般彌漫開去。
不需要言語,就能互相感應。
這是身體潛藏的本能,蘊含在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裡。
預備着在最危機的時刻,救自己一命。
“這裡好像不太對……”一衆斂聲屏氣下,寇恂以最小音量緩緩道來。
同時,擡手示意幾人往後退。
一行人退回石壁影中的動作很緩慢,區區幾步距離,走得好似萬古千秋。
等徹底隐匿起自己,隻覺後背都僵了。
涼意從腳底竄上來,貼在後頸處凝成散不開的寒顫。
“你發現什麼了?”鄧禹率先一步鎮定下來,動靜比蚊子哼哼還小。
“沒有,隻是種感覺。”寇恂答得很坦誠。
刹那間的異樣很難說清,倒不如照實相告。
“起風時,前頭好像有衣服摩挲聲。”
鄧禹愣了一下,回憶着方才種種,徒勞地搖搖頭。
賈複看着對方樣子,亦垂下腦袋默不作聲。
隻有吳漢開口道:“會不會是你的錯覺?或許有鳥撲棱翅膀呢?”
“不管怎麼樣,小心點兒總沒錯。”臨了,還是蕭路收拾起局面。
想了個折中法子說:“找個機會試試,千萬别冒進。”
聽了這話,鄧禹當即俯下身。
從雜草堆旁,撿出塊兒不大不小的石頭,攥在手裡。
整個過程沒發出一絲響動,簡直就像晚風,來無影去無蹤。
“既然要試,就不能暴露咱們自己。”說完他屈起手臂,靜待時機降臨。
夜風一陣接着一陣吹過,吹涼了臉、吹澀了眼。
卻沒一個人挪動或催促,隻那麼靜靜等着。
終于,天上起了大風。
雲彩被刮得四處亂竄,映在地上的影子也飄忽不定。
猶如一隊隊趁機作祟的江洋大盜,仗着黑暗掩護,正迅速集結夜奔。
落入草叢的重響,就出現在此刻。
距離蕭路等人潛藏的石壁,足有七八丈遠。
可見鄧禹不僅心思缜密,臂力更是過人。
“怎麼了!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聲音着了火,離得有些遠。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有人闖進來了?”渾厚嗓音伴着哐哐作響的鱗甲,愈發透出威嚴。
“不知道啊!隻聽見有動靜,沒看見人!”這個動靜離蕭路他們最近,也是所有聲響聚集的地方。
就像閃電劈進樹叢,驚起群鳥紛亂那樣。
蕭路看見,适才還岑寂幽靜的山坡,瞬間變得嘈雜而擾攘。
藏在樹影裡的南夏士兵,登時聚攏到一處,七嘴八舌交換着信息。
久辯無果後,十幾個兵丁又延坡道,裡裡外外搜尋了一圈,仍不見半條人影。
真是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
“估計是哪兒竄出的野物吧?”一個年長些的人說。
“不應該啊!守了這麼些日子,從沒見過啊!”另一把清亮嗓音,顯然有着不同意見。
“嗐,估計今天風大,給驚着了!”那個渾厚嗓門又出現了,還帶着輕輕的笑。
“總之,留神着準沒錯!太師可再三交代過,甯殺錯不放過!”前頭最急的那個再度發話,聽起來像個管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