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路記得,當赤烏升上山頭,閃耀峰巅的那一刻。
自己還有幸目睹了,魚出海面,鲲躍溟漲。
巨大的扁鳍,張開在天地間。
散開的水花投向空中,映出道道绮麗虹彩,直連夢蝶山兩端。
猶如通往天阙的斑斓石橋。
一邊走,蕭路一邊将回憶中的景象,講給幾個人聽。
話語輕柔,宛若不斷向前奔湧的河流。
承載着衆人希冀,生生不息。
鄧禹等人的憧憬之情,随着對方聲情并茂的講述,不禁越燃越盛。
直至忘記了頭頂灼熱,與前路艱險。
就這樣,帶着對心中聖地的傾慕和渴望,大家夥再次加快步子。
等到太陽落山時,一行人距夢蝶山西北坡,已不算遠了。
“在這休息會兒吧。”看着奔忙四人,蕭路适時開口。
“照目前這情形,亥時準能趕到。暫且歇歇腳,保留些體力探查也好。”
接到指令的幾人,并無任何反對意見。
隻一個個收了腳步、席地而坐,分發着提前備好的水和幹糧。
還别說,幾個精壯漢子啃饽饽的動靜,特别像群鳥聚集時,撲騰翅膀的聲響。
那麼急、那麼快,聽得人腮幫子都酸。
喝過最後一口水後,吳漢将興趣從自己的五髒廟,轉回即将踏進的雲溪上。
隻聽他摸摸嘴問:“那除了溪夏商道和夢蝶山,還有别的法子進到裡面嗎?”
時間,出現了微妙停頓。
蕭路把玩竹笛的手,明顯滞了一下。
随後才道:“有,但據說從沒人成功過。”
這番回答,可算是平靜湖面上,刮起的一陣風暴。
卻瞧鄧禹、寇恂、吳漢、賈複,皆齊齊坐直身體。
伸着脖子、豎着耳朵詢問不疊。
定要蕭路,把話說個分明。
“還有一種辦法,是渡海……”瞅着眼前幾雙比星星還亮的眸子,蕭路實在不好掃興。
又不想把話說得太明,隻得抻量着作答。
哪知對面一個個,全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倔性子。
見“蕭先生”仍有故事沒講完,便趕鴨子上架一再追問。
“是渡逍遙海嗎?”最先耐不住的是賈複。
說書大爺,可從沒講過這段兒。
等自己學會了拿回去一顯擺,那倆小家夥,還不定怎麼崇拜這位大哥呢。
“難道是海上風高浪急、難以行船,才緻使無人通過嗎?”寇恂提問就高明多了。
先提出種假設,拿話往外勾着人說。
“不,都不是……”看實在拗不過,蕭路隻好妥協。
他盯住面前灰黃的沙土地,眼中光芒時明時滅。
仿若一段被歲月埋藏起的故事,諱莫如深、無從起始。
天邊僅剩的光亮,也被山丘擋住了。
風漸漸涼起來,一如蕭路接下來的話。
“想過逍遙海,先要渡迷津海……”
“相傳迷津海位于相忘崖之上,隻有逍遙海每十三年退大潮時,才會暫時帶走裡面的水……可謂一體兩面、相成相生……”
“相忘……迷津……聽着就有不少故事啊……”收起前番高漲的興頭,鄧禹不禁感慨。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胸口有些悶。
像是憋着一大口氣出不來,呼也呼不動、歎也歎不出,隻能白白積着。
“是啊……”還好此時,蕭路的話到了。
清雅嗓音在平添的惆怅下,愈加空靈缥缈、如霧似雲。
“千百年來,乘船渡海入雲溪,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惜,從未聽過成功的先例……”
跟鄧禹感覺差不多,此刻蕭路也不知道自己在哀歎什麼。
仿佛書中記載的那些失敗,一提到“迷津海”三個字,立馬悉數活了過來。
一面悲号啼哭,一面講述着自己的虔誠與衷心。
“傳說有雲,參不破内心迷障者,渡不過迷津海……隻會在其中迷失自我、越陷越深……”
“要麼被私欲折磨,進入幻境直至發狂而死……要麼被水鬼夜叉拖入海中,屍骨無存……”
故事被隐藏起的一角,還是補齊了。
卻不是衆人所期排除萬難、終得圓滿的走向。
伴着話音落地,賈複跟吳漢不由脖頸處一涼。
随後擡起頭,望着遠方晦暗天色,再沒說過一句話。
“唉,世間種種貪嗔癡愛、悲歡離合,哪是輕易就能參透的……這迷津海未免太強人所難……”
鄧禹似是頗有感悟,沉吟着低下頭去。
寇恂知道,他是想家、想妻兒了。
至于自己,倒跟他們惦記得不一樣。
這則充滿詭異的傳說,不僅沒能削減寇恂執著,反而在火堆上又添了把柴。
令其向往更加殷切急迫,對雲溪裡的山水樹木,亦生出許多敬畏來。
“秘境仙蹤果然非同一般!”他聲音有些癡癡的。
眼睛直勾勾瞧着前方,眸中似泛着波光明滅。
“想要做成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事!必要付出旁人難以想象的努力與艱辛,才當得起天公地道、童叟無欺!”
面對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法,蕭路并沒發表意見。
而是起身撣撣衣服,說了句:“繼續趕路吧,早到早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