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人陸續發言完畢,蕭路才從靠着的門前走到桌邊。
依次拍了拍,他們幾個肩膀。
“既然大家想法一緻,下面就輪到齊心協力,達成目标了。”
不得不說即便到了如此關頭,他嗓音依舊清雅動聽。
如清風微拂松林,細雨浸潤芭蕉。
“吳漢,明天你跟賈複兩個打頭陣。”沉吟半晌,蕭路終于做出了最後安排。
“先用家裡經商那套,跟他們客氣客氣。記住越做小伏低、越被人看輕越好。”
“明白!先生,您就放心吧!”吳漢聽完欣然領命,半點兒猶疑都沒有。
“然後就是賈複,上去用江下話和對方好好套套近乎。别管對方什麼臉色,一味往上貼就是。”蕭路邊說,邊拍着賈複後背。
“沒問題!保管比對我弟弟妹妹還耐心!”對方應得也痛快。
他不需要了解,蕭先生為何要這樣籌劃。
對方讓他做,他去做就是了。
這便是信任——對戰友的信任!
“先生,第二梯隊該是我了吧?”寇恂似是被賈複逗笑了,語氣裡都含着輕快。
仿佛衆人讨論的,是什麼激動人心的遠足。
“呵呵呵,真是什麼瞞不過你……”蕭路跟着笑了兩聲。
“寇恂出面,主動交代那三車不在憑證上的貨,讓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把柄。好商好量,和氣生财嘛。”
“嗯,這辦法好!”鄧禹話中欽佩,隔着門都聽得一清二楚。
“壓軸表演就交給你了——”蕭路聞聲繞到鄧禹身側。
“等前頭幾出唱完,你來做拍闆給錢的那個。”
“千萬記住,一定要給足給夠——多到他們一看見就瞎了啞了。”
像仍有些不放心,蕭路加重口吻又強調一遍。
“在這上頭,别舍不得花錢!舍不得錢,就有可能丢命!”
許是頭回見蕭路如此認真嚴肅,四人皆不覺把背挺得更直了。
良久,默默無言。
後來還是靠着蕭路緩和下神色,請幾人早些回房安置。
還說世間種種,無非盡人事,聽天命。
而今人事已盡,多思必然無益,不若留着精神應對明日為好。
待話音落地,面前四人齊齊站立起身,排成一行向對方行禮。
以靜默莊重,受下面前之人叮囑。
這天夜裡勸人容易的蕭路,卻怎麼也勸不住自己。不管床上翻來覆去多少遍,仍是半分睡意皆無。
惱得他額上發汗、背上發膩,仍舊無濟于事。煩亂中,摸起壓在枕下的竹笛。
一遍遍,無聲吹奏着那曲《長相思》。
是的,他想秦淮了。
很想很想。
想到幾乎要落淚痛哭。
真是奇怪啊,這般節點上,蕭路心中想的竟隻有秦淮。
他想起秦淮草舍求師,那是彼此初見。
驚鴻一瞥、一眼萬年,從此便存上了心。
他想起當日清明微雨,劍光纏着笛音。
高山流水、知音既遇,而自己隻想更進一步。
他想起秦淮深夜歸來,蒙着疏影清晖,在月亮門下望着自己。
于無聲處,傾吐着千言萬語。
他想起那夜亭中,兩人互訴衷腸。
苦樂參半、悲喜交加,卻莫名成全了蜻蜓點水式的一吻。
他想起昔年歲寒大雪、凜風敲窗。
自己仰酸了脖子,盼濕了眼眶,終是等來了落地成人後第一次的羞澀。
他想起舊居門前、馨香盈路。
手握在一起是那樣熱,可仍敵不過當夜,骨肉交融時發出的燙。
蕭路繼續想着。
從生辰時的長壽面,想到雨中并肩執起的傘。
從秦淮上疏舉薦,想到臨别前的徹夜相守。
一場場、一幕幕,隔着歲月濾過的屏障,愈發美得如夢似幻。
教人深陷其中,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此刻,他是多想再變回月光下的一團影兒。
趁着夜深人靜,飄回去看看。
看看秦淮在忙什麼。
是跟自己一樣輾轉反側、久不成眠,隻得望着床前一抹銀白發呆?
還是遍身戰甲、宿在軍中,為将來揮師南下做着準備?
伴着接連不斷的想象,蕭路終于睡着了。
半夢半醒間,他又聽見了那幾句詩。
昏黃的光打在街邊一角,老人手中依舊磋磨着那塊紅色面團。
對方聲音,是那樣悲憫空靈。
像一場怎麼也哭不完的悼亡。
這次,蕭路沒有上前阻止,隻站在一旁靜靜聽着。
跟随那無根無芽更無來處的低語,将早已爛熟于心的字句,又完完整整刻了一遍。
琴瑟和鳴笑你癡,恒輝空照竹絲絲。
待到朱雀接玄武,便是參落商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