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和六年二月初五。
碧空萬裡、日暖風和。
人人都說,從沒見過這麼藍的天兒。
伴着羲和初生,馬蹄一下下踏在禦道上,聲音清脆而響亮。
隻不過于今日來說,卻是大大得不合時宜。
守在宮門處的承喜,被這動靜攪到不得安甯。
心口使勁兒怦怦跳着,一直伸着脖子朝拐角方向看去。
他熟悉這聲響。
既不是官員呈送奏疏,也不是軍中突發緊急事務。
可真要在這天論起來,卻是比任何國家大事都要棘手。
果然,中州骠騎将軍鮮衣怒馬,以與想象中分毫不差的樣子,出現在禦道上時。
他甚至還沒想好,該用哪種表情迎接面前,這股勢不可擋的神采飛揚。
陽光打在瓦上,反出無數圓形光團。
将遠處那一人一馬,皆包裹進了重重明媚與璀璨裡。
加之金冠玉帶,耀眼奪目。
使得秦川整個人,宛若從詩書話本裡走來。
跋涉過萬千高山大川、江河湖海。
終于抵達了這裡。
面對如此意氣風發的功軍侯,承喜不敢怠慢。
即便明知其接下來的話,必會使自己難做,也照舊硬着頭皮迎了上去。
好在秦川向來快人快語,從不拐彎抹角。
沒事兒時是這樣,心裡裝着事兒時更是這樣。
隻瞧他在距離宮門,兩丈遠的地方下了馬。
牽着破軍一步步走上前來,對承喜道:“帶我去見他,我有話要跟他說。”
“骠騎将軍,陛下今日不見外臣,您還是别為難小的了。”對方陪着一臉笑,措辭客氣又謙卑。
心裡卻明白,這等理由根本說服不了眼前年輕人。
“我知道這是他定的規矩。”幸好秦川不欲跟底下人為難。
隻提議:“這樣吧,你讓我從這兒過去,剩下的我找孫總管說。”
“這、這這這……您就是進了這道門兒,裡頭您也進不去啊……”承喜把臉擰成一團苦瓜。
對着秦川,笑得比哭還難看,手上卻并不敢攔。
孫著原本計劃周祥,派三個徒弟依次把守内外宮門。
為的就是不讓閑雜人等打擾陛下。
可不成想,此舉倒給秦川省下不少事。
連解釋功夫都用不着,隻一味旁若無人往裡走。
“将軍,您這是何苦呢?難為自己,也難為陛下啊!”
望着對方走入紅牆金瓦深處,承喜在後面急得直跺腳。
音調也不由高了。
但前頭越走越遠的青年将領,隻是擡起胳膊揮了揮。
留下句“放心吧!”便再不言其他。
步履堅定、足下生風。
這第二道門,确實更難進了些。
看守的承福,面上一直樂呵呵笑着。
不說讓人回去,也沒答應讓人進去。
隻用身體攔住門口,點頭哈腰耐心陪着秦川。
“我知道,你們是奉命辦差。能有你們幾個忠心人陪在身邊,是他的福氣。”
秦川面上并無焦急神色,反而誠心實意誇獎了承福的堅持。
“骠騎将軍謬贊,奴才愧不敢當。”承福誠惶誠恐,作了個揖。
嘴上仍是半句都不多言。
他怕自己說多錯多,被人逮到破綻沖将進去,可就沒法兒交待了。
“隻是今天,我無論如何都要進去見他。不僅要見他,還要帶他出去。”
面對如此安如磐石的小内監,秦川沒什麼好保留的。
不錯,自己就是來攪場子的!
今天這關,沒人攔着他要過。
有人攔着,他更要過。
連韓凜都休想打消他念頭,匡論前頭擋着的這些人。
“将軍您,何必非要如此呢?”這番話,顯然使承福頗受觸動。
隻是主子吩咐自己不能不做,所以想問個清楚。
“我不想讓他一輩子,背着這個包袱……”秦川語氣低了下去。
如晴朗天氣下吹來一小股秋風,蕭瑟得有些寂寥。
“未來,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留着這個節,早晚要生出心魔禍亂……”
承福低下頭,認真思索這幾句話。
他相信如果師父在,一定會比自己考慮得更全面。
而眼下情景,已容不得自己再遲疑猶豫了。
約莫過了有半柱香吧。
承福移動身形,為秦川讓出一條路。
在對方經過身邊時,小聲說了句。
“将軍,陛下心結年深日久,解起來怕是不易,還望您多多保重。”
“多謝!”秦川很幹脆,帶着義無反顧的決然。
走過承福身邊時,帶起陣和煦暖風。
總讓人想起,盛夏時熾烈的太陽。
最後一道門,就是韓凜書房殿門了。
遣散走不必要的随侍人員,孫著與承安各站在一扇門扉前。
正襟危立、面目肅然。
便是連喘氣兒亦要壓低聲音,以期不帶出任何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