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雁群越飛越近,察覺異樣之人自然越來越多。
而作為第一發現者的管家,隻覺時間似已過了百日千日。
自己這雙腿,都在等待中站成了石頭。
“快看!赤雁!是赤雁!”
一聲高亢嘹亮的呼叫,自城門下破衆而出。
刹那間,議論如洪水般湧向朔楊城門。
贊歎聲一浪高過一浪。
不知誰又喊了一句:“赤雁尊者顯靈啦!赤雁尊者顯靈啦!”
這下可了不得了!
不管是駐足觀望的,還是挪步繼續走的。
聽了這話紛紛丢下手裡家夥,朝着雁群方向跪拜。
雙手合十、脊背筆挺,眸中迸射出虔誠的光。
出口便是:“赤雁尊者顯靈!保佑朔楊!保佑中州!”
一句一句,一聲一聲。
宛若傍晚海邊呼嘯的浪潮。
“老爺,是赤雁……是赤雁啊……”
老管家顫抖着,淚水滑過臉龐。
卻被死命向上彎起的嘴角,生生改變了掉落位置。
順着下巴處的蜿蜒,淹沒進衣領裡頭。
聽着城下洶湧的叩拜之聲。
看着頭頂上飛過城門,重又折返回來的赤雁群。
這個一輩子,不信命運鬼神的剛正直臣。
在百姓們醇厚樸實的心願裡,第一次明白了何為天命所歸。
“是啊,的确是赤雁……”方缜語調近乎嘶啞。
“實在是……天佑朔楊……天佑中州……”
唇邊鹹澀,帶着北地特有的冷意。
老人的心在這派勃勃生機中,滾燙翻湧。
鳥群繞着朔楊城樓,轉了幾圈。
随即伴着高亢清亮的啼鳴,在衆目睽睽下,陡然調轉方向。
朝着傳說中夢覺山所在位置,緩緩飛去。
豔麗晨光下,羽翼被染上一抹金黃。
像極了受佛祖之命,前去迎接梵舍的金翅巨雁。
地面上的風波,随着雁群漸遠亦有平息之勢。
衆人眼含熱淚,向山巒拜過三拜。
起身拾好各自東西,一面贊歎一面重新歸于奔忙。
而季鷹和許青山,恰在此時趕了回來。
換上一身甲胄,手裡持着長矛。
十分默契地登上城樓。
“方大人。”季鷹呼喚還是淡淡的,像一聲羌笛。
“方大人!”許青山動靜就大多了,行禮時身上铠甲,跟着響個不停。
“不是說了不要過來嘛……你們這是,唉……”
聽到聲響,方缜登時轉過身來。
把口中責備與面上焦急,齊刷刷推到了季許二人眼前。
“您年年除夕守在這裡,我們想陪陪您!”許青山快人快語。
一句話,說得既得體又貼心。
“是啊,大人,我們想跟您一塊兒……您别趕我們走啊……”最難得是季鷹。
平日裡,那樣儒将風度的一個人。
今日為能順利留下,竟使起跟長輩撒嬌那一套。
不得不說真是盡了心力。
方缜眉心,有一瞬間松弛。
可一想到自己緩和下面色,這倆人肯定打蛇随棍上。
到時便是怎麼勸,都勸不走了。
“回去!都回去!我這兒不用人陪!”
他刻意壓低嗓門,做出副惱火模樣。
這倆孩子,平時已經夠累得了,何苦還要把他們捎帶上。
“大人——”季鷹急得音調都高了。
卻被對方當即喝住:“我說不用就不用!你們要是還認我這個大人,就給我回去!”
許青山跟季鷹隻得住了聲。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面面相觑間,誰也不肯挪動步子。
看硬得不行,方缜歎了口氣緩下語調。
“你們父母妻兒都在城裡,平日軍務繁忙,沒時間多陪陪他們就罷了。”
話到此處,老人伸手隔空點點兩人。
“難道大年三十、除夕之夜,還要讓家裡人記挂你們,不得團圓嗎?”
一說起家人,季鷹和許青山雙雙沉默下來。
帶着盔帽的腦袋,也沒那麼昂揚了。
隻呆呆立在原地,活似兩個逃學闖禍,被先生抓包的孩子。
“都回去吧……也替我跟家裡人拜個年、問個好,昂……”方缜往前走了幾步。
隔着铠甲,一左一右拍了拍二人肩膀。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季鷹明白若再堅持下去,必會傷了方大人之心。
是以在遠處站夠一刻後,他才拉着許青山,恭恭敬敬向其告辭。
許青山雖是半個北夷漢子,不太講究中原禮儀。
但看季統領都答應下來,也就跟着向方大人告别。
方缜呢?
瞧着他們一步三回頭的樣子,亦是經不住笑。
邊樂邊擡起胳膊,用手背往外輕輕揮着。
口中自是念念有詞。
“快别耽誤了……去吧,去吧……好好過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