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隔着兩趟街,都能聞個結實。
這回胡如歌跟季鷹,一塊兒笑了起來。
邊瞅着徐青山邊問:“方大人還好吧?他一到冬天就容易頭疼,還是該趁早找個大夫瞧瞧!”
“都好……都好……”季鷹口吻愈發柔起來。
将後頭那個“好”字拉得老長,像極了長輩在哄孩子。
“今年冬天啊,說來也怪,方大人頭突然就不疼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初冬時節氣溫變化不大的緣故。一直留意守到臘月,竟一次都沒複發過。”
“軍中人說啊,方大人這是心病!如今得了心藥,自然藥到病除!”
“嘿嘿,不疼了好!不疼了好!咱朔楊這地方,可離不了方大人!”
胡如歌用他大如蒲扇的手掌,一面搔頭一面笑。
憨直神情裡,還加着點兒不好意思。
季鷹樂着把頭,往旁邊扭過去些。
顯然是怕這副樣子的胡如歌,被人盯着會不自在。
不過想想也的确好笑。
他與方大人今生從未謀過面,卻連對方素有頭疾都一清二楚。
真不知是平時,自己念叨得太多?
還是這魂兒,拿黃土蓋了仍不安生。
夜夜離了碧血坡,去朔楊城裡逛呢?
正值思量之際,許青山已走到坡北。
從食盒最底層,拿出壇上好的胡馬酒。
他動作很麻利。
隻一下,就扯開了封口的紅綢。
瞬間厚重馥郁的酒香,宛若封存多年終得出鞘的利劍,直直插向雲霄。
許青山曲起雙臂,一對胳膊架得似石似鐵。
他朝天上望了望,而後對着前方深深拜了三拜。
口中喃喃道:“過年啦……都回家,看看家裡人吧……”
說完徐傾壇身,将酒緩緩灑在坡上。
看着其做完這一切,季鷹也拿起靠在石碑邊兒的掃帚。
一處處慢慢清掃起來。
雖說這碧血坡周圍,所值皆為松柏。
坡上青草又終年不枯,蔚為奇觀。
但總有些幹枝敗葉,随着風刮過來。
絆在那石階土丘邊,添上幾筆衰敗蕭索。
季鷹不喜歡那些東西。
更不想讓這股頹喪之氣,擾了英雄們過年興緻。
所以每年他都會早早來到,灑掃清理、細緻入微。
許青山見狀,忙笑着從适才放酒的食盒裡,掏出塊白淨新布。
沿碧血坡外圍石碑,一一巡視過去。
這也是他的老習慣了!
記得那是自己,當上朔楊守軍第一年。
大年三十兒天不亮,年輕的他就揣着布、提着水,跨上這片矮坡。
許青山當時考慮得簡單。
隻想讓這裡埋着的前輩們,幹幹淨淨過個年。
不成想冷水一沾了布,再往碑上那麼一擦,就全凍上了。
差點好心辦壞事。
沒幹成活不說,還毀了坡上一片安甯。
真多虧了胡統領和季統領,幫着自己把布取下來。
要不然,這罪過可就大了。
是的沒錯,在胡如歌為國捐軀、長眠青冢之前。
每年歲暮,都是他跟季鷹兩個,一起來此打掃的。
許青山心口一熱,鼻子竟止不住發酸。
被風吹硬的眼角,亦漸漸積攢起灼燙熱流。
他蹲在一處墓碑旁,用布一下一下認真擦拭,上面已愈發模糊的名字。
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許青山跟着手上動作念叨着。
“今年的碧血坡,好像比往年又綠了些啊!”
語氣是那樣舒緩輕柔,不知在說給誰聽。
季鷹才新掃起一堆枯葉。
乍聞此言,不免意有所感。
他抓着掃帚,将目光投向坡旁,那片蔥翠茂密的松柏深處。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濃綠蒼茫。
“青松不老,胡草不凋……這就是朔楊……”
聲音依舊不算大,卻足夠許青山聽個清清楚楚。
熱淚順着臉頰滴進地裡,轉瞬就沒了蹤迹。
他手下緊加了兩把力。
碑上浮土應聲而落,散進風裡。
“是啊,這就是朔楊!”
許青山一邊流着淚,一邊擡起頭。
遠方,初生旭日給連綿巍峨的群岚,鑲上了一道金紅色的邊。
這片土地,終于又一次沐浴在陽光下。
人們正在蘇醒,萬物正在萌發。
每個生命,都在用自身最殷切的期許,盼望着新一年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