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鬥膽,敢問陛下此意何為?”秦淮恭敬道出心中疑問。
用辭雖謙卑有禮,但從其直撲要害的發問方式就能聽出,君臣間親厚遠非旁人可比。
見對方并未收回奏疏,韓凜索性耐下心思,含笑輕輕擺了幾下手。
顯然是示意衆人,稍安勿躁。
當悅耳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時,一切才漸次明朗起來。
“北地禍亂既已平定,天下一統可謂不遠。”
“自朕從朔楊回到京城,更是頻頻接到消息——稱南夏方面,以加強南北貿易安全為由,着緊邊地往來人口查驗。”
必須承認,韓凜這把嗓音當真得天獨厚。
再要緊的軍國大事經由他口說出,也少了三分火燒眉毛,多了兩分優雅從容。
秦川坐在一旁,鉚足勁兒聽着。
心中擂鼓,早已不知敲過多少下。
他當然知道,要一舉收複南夏偏安之地,接管後裕乃第一步,威懾北夷是第二步。
安撫雲溪則為第三步。
且因地緣地勢及各種曆史原因,雲溪一步又最為關鍵。
走好了,中州便再無後顧之憂、他山之慮。
隻需一心一意,對付南面強敵。
若是出了岔子、走不好,真不知要拿多少無辜性命去填。
“尤其是雲溪商隊,更是層層設卡、重重盤查。不是舊有通商之人,根本不予通過。”
韓凜的講述,依舊天高雲淡。
“哼,這般嚴防死守,不就是想徹底斷了雲溪與中州往來?重壓之下,逼迫其隻能投靠南夏麼?”
很明顯,秦川可沒韓凜這等好性子。
幾句話說得火星四溢,猶有金鳴铿锵之聲。
“如此一來,想要以中州朝廷之名,半公開化繞過南夏進入雲溪,看來是行不通了……”
秦淮沉吟着,不時用手輕點桌沿。
心下對天子來意,亦豁然開朗。
“全面公開更行不通。”
很神奇的,這回蕭路并未等秦淮把話講完,而是徑自接了下去。
語速比平時要快上不少。
“中州雖屬大國,威加海内、德服四方,南夏朝廷自是不敢輕易阻攔。”
“但其若生了陪同觀望之心,等使團走後再對雲溪行威逼之勢,豈不是禍水東引,連累淨土塗炭?”
“蕭先生所言極是!”韓凜語調中,總算透出幾分急切。
“此事此行,難就難在這裡……”
中州帝擡起眼眸,深深望向對面蕭路。
目光相接中,流露出贊許與感激。
接着,他又将眼神轉向身邊秦淮。
“老師,這是您舉薦蕭先生出訪雲溪的奏疏,其中陳情詳實、見解獨到,朕早反複閱讀過多次。”
說到此處,韓凜明顯頓了一下。
把那份撂在桌上的奏疏,又往秦淮跟前推了幾分。
“朕相信,蕭先生确是出訪最佳人選。”
“然世事更疊、瞬息萬變,南夏先一步使出手段,必不會輕易放過擅入雲溪之人。”
“此一去險象環生、兇多吉少,還望老師和蕭先生三思。”
說完,他将手移開,放到膝上。
眼睛也不再看向桌面。
好像那裡,原本就什麼都沒有一樣。
該怎樣去形容,秦川的驚訝呢?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轟鳴如鑼鼓的心跳聲 ,夾雜在惱人耳嘯中。
直撞得他頭暈目眩、心神俱顫。
秦川既驚訝于師父,此番主動請纓,為中州出使雲溪。
更驚訝于在這件事上,韓凜竟不顧朝野大局,頭一次徇了私情。
若爹爹和師父的做法,尚有為國為民種種考量。
那韓凜又是為什麼呢?
這不是平時的他!
扪心自問,論對中州、對天下的道義責任。
在韓凜面前,秦川也要遜色上幾分。
他這個人,早把全部生家性命,綁在了四海之地,融進了萬民之心。
那方孤寒清高的龍椅上,坐着具随時準備犧牲的身軀。
以及一團,永遠打不散、熄不滅的烈焰。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為一己之私,特地前來勸人收回成命?
秦川實在是想不明白!
可他想不明白,不代表其他人看不清楚。
蕭路目光率直,牢牢盯住韓凜。
心念跟着呼吸,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