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武隐答應着,将頭埋進馄饨碗裡,喝光了裡面的湯。
他不禁想到了嚴飛陽。
在心裡默默念叨着,當年飛陽遇見向晚姑娘時,也是這般感覺嗎?
可惜回答他的,隻有頭頂的皎潔月光。
城裡另一邊,檢查過門戶是否關好的嚴飛陽,撩開裡屋簾子。
走到正倚在桌邊,趕針線活的花向晚對面。
他将桌上油燈,往妻子那邊挪了挪。
“快做完了吧?我看你趕了好幾天!”
“嗯,馬上就做好了!”花向晚擡起頭,對自己丈夫笑笑。
“做完這個讓爹爹試試!要是覺着好,趁天兒還不冷,我就多做幾個!冬天裡,也好有個替換!”
“嗯!需要什麼就告訴我,上街時好一并買回來!”嚴飛陽趴在桌子對面,眼睛直直盯着花向晚。
似有什麼極其重要,卻不好開口的話要說。
花向晚見狀隻好收了手上活計,以同樣明亮真誠的目光,回看過去。
“有什麼話,就痛痛快快說吧?看你這幾天出來進去,總像揣着心事,是軍隊裡出什麼變故了嗎?”
“不是!不是!不是!”嚴飛陽急得連連擺手。
下面的話,卻始終支支吾吾、語焉不詳。
這可急壞了一向直來直去的花向晚。
隻以為嚴飛陽,是在戰場上出了什麼事兒,徑直瞞到現在。
驚懼交加之下,她扔掉手裡的針線筐,拉着對面之人左瞧右看。
言語都不似從前利索了。
“你到底出什麼事兒了?快說啊!真、真是急死我了!”
眼瞅妻子明顯會錯了意,嚴飛陽這才趕緊收拾起心思。
先安撫住驚魂未定的花向晚,而後幹咳幾聲,說出了那個埋藏在心中多日的提議。
當然,他說話時仍結結巴巴。
羞得跟頭回上花轎的大姑娘比,亦不匡多讓。
“向、向晚,我是想跟你商、商量啊……”
“嗯,你說吧,我都聽着呢!”覺察出異樣苗頭的花向晚鎮定下來。
雖不知對方此番究竟要說什麼。但能感覺到,絕不會是壞事。
“你、你看,我這也平安回、回來這麼久了……”迎面撞上妻子期待的眼神,嚴飛陽顯然更不好意思了。
一邊摸着後腦勺,一邊嗫嚅道。
“眼見朝、朝廷這局勢,近年内必不會再有大、大的戰事……我、我想,咱們是不是……是不是也……”
“是不是什麼啊?”花向晚被他這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提議方式,聊得直發懵。
“你聲音這麼小,我都快聽不見了!”
嚴飛陽緊抿了兩下嘴,連連發出“啧啧”之聲。
面色沉得猶如深井,好似在下着什麼巨大決心。
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凝結在他周圍。
化作比擂鼓還要急促的心跳。
“嘿……嘿嘿……”一個比哭好看不到哪裡去的笑容,被嚴飛陽扯開了。
“我是說,趁現在日、日子正好……咱們是不是也應該準備準備,要個孩、孩子了……爹爹還等着抱、抱孫子呢……”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一旦落了地,心裡反而輕松自在了。
嚴飛陽頂着紅透的雙頰,擡頭看向桌對面的花向晚。
誰料從相識第一天起就潑辣辣、爽利利的姑娘,此刻卻如一頭娴靜害羞的小鹿。
縮在椅子上,低垂着眼睛,兩腮绯紅。
一雙手左繞右繞,糾纏似女兒家紛亂的心事。
“這種、種事,怎、怎麼問我?”嘴皮子跟着不聽使喚起來。
邊說邊四下眨着眼睛,像是怕人偷聽似的。
“哦——”嚴飛陽一聽這話,立馬坐直了身闆,言辭正中道:“我覺得,這件事應該經由你同意!”
“為、為什麼啊……”花向晚以為,是嚴飛陽有意要打趣自己。
因為自古以來,嫁雞随雞、夫唱婦随。
女子在其他地方尚無發言權力,又匡論傳宗接代這等大事?
嚴飛陽讀懂了妻子的疑問,他默默将掌心覆在花向晚手背上,語氣随之恢複如常。
“無論怎麼說,在生兒育女這件事兒上,女子的付出總要比男子多!”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之苦自無需多言,往後的養育看顧,亦是半分馬虎不得!”
想象着愛人,将來可能遭逢的艱辛,他口吻更柔了,滿含着不舍與心疼。
“何況我還是個軍人,随時聽候朝廷調遣,家裡總有顧不到的時候。”
“當、當然……”看着妻子低下去的眉眼,嚴飛陽着急了。
趕緊補充道:“我說這些,不是要撇清自己的責任!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照顧好你、照顧好這個家!”
“如、如果你覺得,現在談孩子這個問題還太早,或者還沒準備好!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連珠炮似的話,從他嘴裡一氣兒說完,還是從沒有過的事。
臉上紅潮退去,嚴飛陽握着妻子的那雙手愈發緊了。
像是期待,更像是鼓勵。
鼓勵對方,把内心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哪怕那個想法,是拒絕。
屋子裡安靜的時間,屬實不算短。
要不是油燈還在燃着,真要以為這家人已經睡了。
嚴飛陽并沒有催促,隻是那麼握着花向晚的手,等待着最後答案。
又過了半晌,隻聽對面姑娘“咯咯咯”笑起來。
音量從起初的低低切切,一路上揚着變得越來越大。
直笑到花枝亂顫、嬌喘微微。
“你這個傻瓜……”花向晚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嚴飛陽聽呆了。
那麼溫和羞澀、那麼愛惜動情,簡直比最纏綿的曲子還要柔婉三分。
“咱們這個家啊,什麼都好,就是缺點兒孩子的哭聲和笑聲……該是時候添一添了……”
說完後面這句,她揚起面龐看向自己丈夫。
笑容如盛開的芙蓉般,和美而慈愛。
一股溫熱的濕潤,自嚴飛陽眼中鑽出來。
滑過他的臉頰,滴進他的衣領。
面上其他部位,好似不聽使喚的零碎兒,不停顫抖戰栗着。
怎麼都牽不出,一個完整的表情。
但好在屋裡兩人都明白,這眼淚的名字叫做“喜極而泣”。
嚴飛陽松開攥着的手,将妻子攬進懷裡。
不間斷重複着那句:“謝謝你……謝謝你……”
姑娘什麼話都沒說,隻一手摟緊嚴飛陽的背,一手撫摸上發頂。
像母親安撫睡着的孩子那樣,一下一下撫平他的哀痛與感激。
窗外,月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