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晚生這廂有禮了。”
韓凜執手彎腰,語氣很是謙恭。
秦川亦跟上去行過一禮,但并未說什麼。
他知道,韓凜有話想問。
果然,對方試探着彎下腰身,看那老人并未表現出不耐。
便幹脆蹲了下來,視線盡可能與老人持平。
“老人家,您方才說,晚生的大徹悟裡還有大疑惑。請恕晚生愚鈍,不解其意,還望您不吝賜教、指點一二。”
老婦人并未擡頭。
隻一邊編着赤環,一邊道:“人生百年似白駒過隙、倏忽而逝,于這山川湖泊不過片刻的熱鬧。”
“況又有更變千年如走馬之言,足見滄海桑田,從不因一人的意志而動搖。”
“天下的聚合離散,亦非人力可強。公子要以一己之力和天地、止幹戈,這是公子的癡……”
話音落地,兩人俱是一驚。
如此見解與措辭,怎會是區區一介村婦?
秦川不由得,站得更直了些。
韓凜的眼神也變了。
蒙着複雜的光,像隔了一層霧。
“然而,未戰先料休,未死卻料生,這又是公子的悟。”
“世間秉雷霆之力者并不罕有,最難得是能節制自身欲望,放下死後虛名。”
“若公子參透以上兩點,便可造福萬民、功德無量。”
老婦人繼續說着,語氣沒有絲毫改變 ,像她始終忙碌着的手一樣。
秦川看向韓凜。
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隻知道這些話肯定觸及到了韓凜,心底深處最幽暗的秘密。
畢竟這癡與悟間,是多少帝王都難以走出的迷障,實非一人之過。
誰知,一個交睫間,對方那比柔風還輕的笑,就回到了耳邊。
韓凜起身站直,猶如一座平地而起的碑。
“多謝老人家提點,弟子受教。”聲音也平平的,好像史書裡的注腳。
“弟子之心蒼天可鑒、鬼神可知,若日後違背初衷、入道成魔,弟子甘願領受一切責罰。”
“弟子也是如此!”秦川執手,向着老妪深深一拜道。
不管什麼時候,他都不會放任韓凜一個人去承受。
無論是成佛還是成魔,去往無間還是極樂,他都要和韓凜在一起。
“呵呵呵,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老妪這才擡起頭,一雙眼睛亮得宛若南天北鬥,照着幹枯開裂的臉龐。
她揮揮手,招韓凜和秦川上前。
面目慈悲的,好似座上觀音。
兩人不解其意,卻絲毫不敢怠慢。
往前走了兩步,規規矩矩立在老婦跟前。
老人笑眯眯地擡起胳膊,慢慢拉住了韓凜的手。
韓凜急忙跟随動作調整身形,好讓她能省些力。
老人将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審視般地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
接着語重心長地說:“可是不管要幹什麼,公子都該養好身體才是啊,呵呵呵……”
“弟、弟子明白。”韓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趕緊拿眼偷偷溜了下秦川。
見後者,滿臉皆是“老人家所言有理”的表情。
幹脆别過頭去,不再看他。
“小夥子,還有你——”不等秦川笑完這一出,老人的話頭就落到了他這兒。
秦川見老人張開了五指,便乖乖把手遞了過去。
不成想,看上去那樣粗糙龜裂的手掌,竟是如此柔軟溫暖,讓人瞬間感覺如墜雲端。
“你可要照顧好他……既是失而複得的緣分,就要好好惜福……”老人一字一句叮囑着。
撿起笸籮裡編好的赤環,分别戴到了兩人手上。
“是!老人家所言,弟子一定照辦!”
秦川急忙應下,連呼吸都像敲打的小錘。
韓凜站在一旁看着,笑容裡是化不開的似水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