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得忍耐下心中擔憂,換上副盡可能和平時差不多的口吻,詢問着。
見對方如此表現,秦川倒是踏實了下來。
他笑着拉起身邊人的手,好言好語道:
“提起來話就長了,咱們邊走邊說!我保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好不好?”
韓凜有些木讷地點點頭,任憑秦川牽着出了門。
此時此刻,驚顫已經退去,韓凜心中隻餘下滿滿的疑惑與自責。
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
為什麼見面時,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想起來問他?
“這不怪你……”秦川顯然很清楚韓凜的想法。
他攥了攥握在掌心裡的手。
“一見着你,我就什麼都顧不上了,哪兒還記得受過傷啊!所以,你自然什麼都看不出來,呵呵呵!”
雲淡風輕的笑聲,自兩人身邊漾開,帶着毋庸置疑的坦誠。
“那你是怎麼受的傷?傷口在哪兒?”伴着秦川的開解,韓凜也稍稍放下了心。
否則他多怕年深日久,自己已經忘了,該如何去愛一個人。
秦川微微仰起頭,将目光投向遠處的蒼穹。
半晌才道:“那是我們,深入草原的最後一晚……”
“憑着突吉的項上人頭,後半程幾乎沒費什麼力氣!所到之處,不是望風而逃就是束手就擒!”
“整個飛騎營在北夷,幾乎可以說是予取予求,如入無人之境!”
他的語調高昂上去。
任誰都聽得出,言語中的驕傲與自豪。
秦川繼續說:“正因如此,我才臨時決定進一步擴大戰果……”
“畢竟,飛騎營多深入大漠一分,就能讓那群北夷人多恐懼一分!也能為将來的談判,争取到更多籌碼!”
接着,秦川又笑了。
這一次,臉上隐隐帶着火光。
“在向導們的指引下,當天夜裡,飛騎營找到了素有北夷糧庫之稱的鞑西王本部。”
“與設想中一樣——我們生擒了鞑西王,接管了他手底下的軍隊,俘虜了部落裡的所有部衆。”
“然後一把火,将囤積的物資燒了個精光。”
韓凜聽着秦川的講述。
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個腳印地,向着心目中的偶像靠近。
那孤膽英雄似的魄力,随機應變的定力,以及殺伐果斷的豪氣,無一不是他成長的明證!
起初,在授予秦川“前将軍”銜時,韓凜不是沒有猶豫過的。
隻不過,并非信不過他的能力。
而是怕他過于溫和的性子,和過于天真的性格,會在關鍵時刻宋襄之仁,以至于延誤大好時機。
現在看來,自己當日的确是多慮了。
可還不等韓凜這邊感慨完,秦川就轉了話鋒。
“以前,你常說我這性子太輕信于人,我還不服氣,總要跟你争個高低。”
“但這一刀挨下去,我真是想不服,都不行了……”
輕柔的笑聲仍在持續,韓凜背上卻已經冒了冷汗。
“在清點完最後一波人口後,我便下令飛騎營,就此打道回府。”
“這一路上,俘獲的士兵與民衆,早已大大超出預期,再往前實在是走不動了。”
“何況,北夷幾大富庶部落,皆已陷落。元胥王上的親兵,肯定也被季統領他們收拾得不輕。”
“作戰目标既已達成,就該及時班師回營,免得夜長夢多、因小失大。”
秦川停下腳步,攥着韓凜的手,再次加了力度。
“一聲令下,全軍開拔!”
“那一刻,我真的得意極了!因為我終于追上了你的腳步,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你站在一起了!”
秦川的聲音,如一隻迅疾略過的飛鳥,忽然間就低了下來。
“可人一得意,就容易放松警惕……這是我,在這一場裡學到的第二個教訓……”
“當時,我驅着破軍在隊伍中巡視,恰巧碰見個老婦倒地不起……她模樣痛苦地捂着心口,整個人蜷縮地像隻煮熟的蝦……”
“身邊還有幾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個個手足無措、面露悲戚……”
“所以,你心軟了,是嗎?”聽到這裡,韓凜已将整件事情,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是啊,心軟了……”秦川歎了口氣,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翻身下馬,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就去攙地上那個老婦人。”
“然而怎麼也沒有料到,被牢牢捂住的心口處,藏得不是病痛,而是把破甲的尖刀。”
他的聲音更低了,像個犯錯誤的孩子。
“差一點……真的隻差一點……我就要因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那、那個老婦人,最後怎麼樣了?”韓凜清楚秦川在後怕什麼。
但正因這份了解,他才不得不暫且按下紛亂的關心,直擊重點。
“沒有留。”秦川的語氣平靜到了極點,沒有一絲感情波動。
如頭頂的月光一樣冷。
“回程之路還長,我不能拿飛騎營冒險。”
韓凜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什麼。
他知道,秦川心裡并不好過。
不管怎麼說,上陣殺敵是一回事。
要他下令處死一個普通老婦,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種感覺,自己又豈會不明白呢?
“一會兒到了地方,我幫你換藥吧。”
韓凜将手撫上秦川胸口——
如果這段過往注定灰暗不堪,那至少讓我,為你添上一點兒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