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鷹自己,亦是一臉喜氣洋洋。
他喜歡新年這個節日!
對軍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又活着度過一年,更加幸運的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胡如歌在冬日裡,時常發作的腰傷了。
不過不要緊,季鷹已經打聽好了一位名醫。
專治陳年跌打損傷。
等過了正月,就綁了這個對什麼都大咧咧的人過去。
好好請老先生,瞧上一番。
就在季鷹騎着馬,邊想邊走的當口。
前方慘烈的喊叫與興奮的歡呼,在同一時間抵達了耳邊。
“遭了!”
這是季鷹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他知道那些歡呼意味着什麼——
北夷那群畜生又來了!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
這個時節,不該是他們出動的時候!
不對,根本沒聽見城門被破的動靜,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懷疑的陰雲,攀上季鷹心頭。
胯下駿馬風馳電掣,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
當他終于策馬趕到時,胡如歌已準備帶着人馬,往城外追。
季鷹隻來得及聽見對方說:
“你留在這兒,安置傷員和百姓,我帶隊追出去!那幫雜種,一個也跑不了!”
或許是直覺使然,又或許僅僅出于謹慎。
季鷹極力反對,這樣的行動安排!
但無奈隻說出一個“不”字,馬蹄揚起的塵土就把沒出口的話,遠遠甩在了身後。
等他在一片殘垣敗瓦中,找到忙碌的許青山時。
距離胡如歌帶兵出城,已經過去了兩刻鐘。
季鷹飛快交代幾句,喊過幾個人跟着自己,一同前往城外追趕胡如歌。
不詳的預感,一直徘徊在心頭。
緻使一向沉着冷靜的他,幾近失控。
一路上,季鷹隻能一遍遍對自己說:
“沒關系,沒關系!以他的功夫,北夷人想對付也沒那麼容易!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
可他們,還是去晚了。
當季鷹率人,趕到朔楊與北夷交界口時。
衆人看見,胡如歌仰面倒在地上。
鬓發散亂,戰甲開裂,頭盔也摔在一旁。
胸前插着的十幾支箭,似在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
他已不可能再醒過來!
這個為中州邊郡,獻出大好年華的男子漢。
最終,也長眠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化作一抹英靈,永遠守護着這個地方……
跟着胡如歌的那些人,亦是死傷慘重。
回程時,僅有幾個能勉強支撐。
剩下的,不是缺條胳膊、就是少了腿。
隻得由季鷹安排人手,依次運回。
當總算能騰出空,運送胡如歌的屍身時,已經是傍晚了。
紫紅色的殘陽,把天邊染得像一大塊凝固的血迹。
雲彩粘在上面,如同深黑色的結痂。
季鷹什麼都沒說。
隻帶着許青山,将胡如歌擡上了闆兒車。
而就是那一下使力,讓他捕捉到了,這背後不尋常的陰謀算計。
為了令自己這位摯友,在車上躺得舒服些。
安頓好後,季鷹又将胡如歌的戰袍,和鬥篷打理了一番。
可就在手,摸到對方後背左側時。
堅硬冰冷的觸感,透過披風傳來。
一瞬間,就讓季鷹串聯起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胡如歌,是被帶出去的自己人暗算的!
那群北夷人射殺的,不過是一具屍體!
他又仔細摸了摸,披風上同一個位置。
面上,盡可能裝作若無其事。
果然,披風上沒有任何劃痕或是刀口。
有人為了掩飾胡如歌的真正死因,在之後為其重新披上了鬥篷。
他把好友重新放平,親自拉着車往朔楊走去。
許青山跟在身後,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回到朔楊後,季鷹瞞下了這個秘密。
他清楚,買通胡如歌身邊親兵這件事,沒有朔楊長使從中撮合,絕對做不成!
這座城,是被人從裡面攻破的!
那些人,死在了他們最信賴的父母官手裡!
呈送的塘報中,季鷹也沒多說什麼。
隻一五一十,交待了死傷人數和損失情況。
他壓下燒灼着五髒六腑的仇恨與悲痛。
以一種常人無法想象地耐心,等待着為胡如歌正名的那天。
天色,越來越亮了。
鳥鳴聲,比以往來得更早、也更凄婉。
似乎在哀悼,草原上逝去的生命。
集合的号角被吹響。
鐵甲铮铮從身後蔓延開來,卻絲毫沒打斷季鷹的回憶。
把胡如歌的屍身運回朔楊後,他就找上了許青山和其他幾個絕對信得過的手下。
幾人一起,謀劃了接下來的行動方案——
既然有人要費心僞造死亡現場,那這個内奸,必在負傷存活的傷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