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秦川怎麼也不會忘記的一天,不管過去多少年。
當他和飛騎營衆人,克服一路上,不曾料想的各種困難。
終于按照原定計劃,趕到朔楊城下時。
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從沒見過的黃昏。
那浩渺廣博,又無邊無際的落日餘晖。
好似将世間萬物都融了進去。
金紅的太陽沉重碩大,墜在同樣豔麗的雲霞間,猶如陷落進柔軟的錦緞中。
透過層層疊疊的光彩,秦川似乎看到了某種,從上古時期就被發明出來的神秘圖紋。
它們互相聚攏、激蕩、碰撞、融合,然後分散、割裂、破碎、湮滅。
而身處這片古老與詭秘之下的朔楊城,則更顯古樸雄渾。
懷抱着,别處絕不能擁有的陳舊與蒼涼。
孤獨堅韌地,紮根在這片土地之上。
就像一面曆經歲月侵蝕,卻怎麼都不肯倒下的旗幟。
哪怕爛到隻剩旗杆,也會牢牢立在那兒。
堅守着,它所承載的使命……
沒等秦川看得更仔細,破軍飛騰的四蹄,便帶着他來到了進城主路上。
城門外,早已有人在等着了。
其中一個他認識,是馮初九。
與其并肩而立高個子将領,他卻從來沒有見過。
不知道,是不是守軍統領季鷹?
但秦川覺得不是。
說不上什麼原因,隻是一種感覺。
随着一聲拖長音的“籲”,秦川勒緊了缰繩。
将馬停在距離那兩人,一丈多遠的地方。
從這個細節上,就能看出他教養頗佳、為人周到。
那高個子中年人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很欣慰。
利落地翻身下馬後,秦川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兩人身前。
拱手道:“飛騎營前将軍秦川,見過副統領。”
聲音清脆悅耳、活力十足。
面前的中年男人明顯愣了一下。
随即笑着說:“哈哈哈,秦将軍好眼力!守軍副統領許青山,見過将軍!”
話畢,抱拳拱手回禮。
“果然不錯!這人不是季統領,而是軍中副手。”秦川暗道。
等許青山擡起頭時,他才算真正看清了這人的樣貌。
也明白了,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究竟從何而來。
許青山并不是中原人——
或者說,不是純粹的中原人。
他的臉型和體格,皆顯露出明顯的北夷特征。
但周身氣質,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中州風度。
後來秦川才知道,許青山的父親是中州人。
當年自告奮勇,跟随軍隊來朔楊戍邊。
一呆就是幾十年,最終紮下根來。
他的母親是北夷人,一次意外之下,被還是巡邊士兵的許青山父親所救,兩人便有了感情。
之後,她離開家族世居之地。
僅僅趕着幾頭一手接生和照顧小羊羔,就進了朔楊城。
有次閑聊時,他說起自己名字的來曆。
這名字是他父親取的,寓意自然是——忠骨義膽,已許青山。
那個成長在邊地風沙下的兵士,用這樣淳樸的方式,實現着他守護家國的理想。
寄托着對下一代的希望。
“秦将軍,請随我來。”
許青山的聲音,清朗中夾帶着略微的沙啞。
與他的長相一樣,完美融合了中原與北夷,兩個地方的特色。
他伸手做出個邀請的姿勢,接着與馮初九一起轉身上馬。
“軍營駐紮在朔楊城南,咱們先過去。方大人和季統領商議完要事後,自會前去拜訪。”
沒有人注意到,這裡面的異常。
按理說,中央派下來的高品階将軍遠道而來。
當地守軍最高将領與城中一把手,都該出城門相迎才對。
這不僅僅是禮節上的問題,更是官場裡的交情學問。
畢竟,誰不願在天子欽點的将軍面前,留下個美好印象呢?
這當然是個試探——
是方缜和季鷹,一早安排好的。
為的,就是考察這年輕将領的心性。
若是其年少氣盛、沉不住氣,後面恐怕就有的扯皮争執了。
而這,正是他們最不願見到的。
所以,還是盡早摸透對方個性比較好,免得緊要關頭,延誤大事。
隻不過,秦川完全沒覺得,這番布置有什麼問題。
緊接着也上了馬,示意後面人快些跟上。
現在,他心裡隻有兩個惦記。
一個,是讓飛騎營裡的人早些安置歇息,熟悉這裡的氣候和水土。
二是,快些見到方、季二人,好将帶來的情報詳細說明。
共同制定出,最适合的戰争方案。
進了城門後,秦川和飛騎營裡人,都将馬的腳步放慢了。
以期盡可能,不打擾路邊行人與商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