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一用大了勁兒,就會戳破一樣。
他接過老管家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這上面現在多少帶了些飯菜味兒。
接着,韓冶又整理了一下儀容。
将因頻繁轉身,而有些散亂的碎發和束帶一一捋順。
然後,屏退了所有跟來的人。
自己後背挺立、肩膀平鋪地,站在道旁。
等着迎接秦川,和他的飛騎營。
韓冶當然記得皇兄說過的話,加之這麼多年自己對秦川的了解。
他打心底裡确信,對方根本不會下馬!
甚至,不會為自己放慢步子。
可他還是如往常送行那般,在亭子裡備下來酒菜。
不是為了挽留,而是為了更好的告别……
繁複的儀式感,能讓韓冶心裡好過一些。
他無法像秦大哥那樣上陣殺敵、為國盡忠。
又無法像皇兄一樣,在那條看不見硝煙的戰線上厮殺。
那麼至少,用一場像樣的告别,在心底刻下烙印。
讓自己,牢牢記住那個瞬間的感覺。
他還是做得到的。
雙眸,順着眼前這寬闊道路延伸開去。
前後都望不到頭,又都寂靜無聲,像極了人的一生。
站在連接過去和未來的中途,韓冶無可避免地,想起三人年少時的情景。
雖然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可從韓冶記事起,他便瘋一樣崇拜着韓凜。
崇拜着那個,總是有着好看笑容的五哥。
這個小兄長會在自己哭鼻子時,變着法兒逗自己開心。
還會時不常地,帶些有趣的小玩意兒哄自己高興。
别看如此貪玩 ,五哥的學業卻一直不曾落後半分。
據說第一天上書房,就給那裡的師傅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再後來呢?
當然就變了。
因為五哥身邊,又多出來一個人……
有着一樣好看的笑容,和使不完的鬼點子。
更有着宮裡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太陽般的光芒!
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秦川。
當七歲的秦川,漸漸頻繁地出現在五哥身邊時。
韓冶近乎是處于本能地,對其産生了強烈敵意。
不僅是因為,他分走了五哥大部分注意力。
還因為他的光明磊落、真誠率真,如一縷永不西墜的陽光。
時時刻刻照耀着每一個認識的人。
讓小小的自己,總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對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自己逐漸意識到,兩人間的互動親昵異常,根本不似尋常友情?
站在路旁的韓冶,望着身後的來時路,第一次思考起這個問題……
奈何歲月的刻刀,已将很多細節打磨殆盡。
他隻能勉強回憶起個大緻時間。
應該,是五哥十三四歲的年紀吧?
從那時起,皇兄的每一聲“小川”,都像自心底幽暗處發出。
帶着不易察覺的綿綿情意。
同時,自己對于秦川的敵意,也達到了頂峰!
隻能靠皇兄兩處周旋,才不至于鬧出笑話。
“原來……在無人見證的角落裡,他們早已默默相愛了,這麼多年……”
比城裡更為放肆的風,吹到韓冶臉上。
感覺面頰微潮的他,擡手去擦。
卻在同一時刻,感受到了大地輕微的震動——
是他們!
他們要來了!
韓冶趕忙收回,一不小心溜進回憶裡的目光。
靜下心來,感受着大地的震顫。
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有力。
四周的風,在這股淩厲氣勢的驚擾下,不斷滾動着。
撲在面上,是帶着塵土氣息的急與躁。
他踮起腳微微傾了傾身子,隻來得及看清,如墨點般疾馳的身影。
還有漸次響起的,鞭打馬匹的聲音。
也就是一個呼吸的間隔,秦川的面容便出現在韓冶眼前。
帶着了然的笑意,爽快地沖他招了招手。
九百多人,似一陣平地而起的旋風那樣呼嘯而過。
頃刻間,就消失在了道路另一頭。
在這短暫的交彙中,韓冶看清了,他們身上背着的旌旗。
一直站到半點兒馬蹄聲,都聽不見為止。
韓冶轉身,回到旁邊,稍稍高出地面幾階的亭子裡。
斟了滿滿一杯酒,随後一飲而盡。
告别至此完成。
相比起它的開始,結束來得倉促而平淡。
比一杯沖了多次的茶還要淺。
但又是如此動人心弦!
直到許多年後,韓冶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
在那樣一個春日清晨,自己是如何,見證了一場沒有送别的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