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禮後,出門朝着韓凜書房方向走去。
當接到孫著請其入内的傳召時,陸司理看見,剛從地方調回京城不久的白稼研,已然站在了書房中央。
正條分縷析地,向陛下彙報着什麼。
他想起,自年初收到北夷使團,即将來訪的消息後。
黃大人就在陛下的授意下,調回了正在地方規劃春耕的白稼研。
那時候,自己還不明白此中深意。
現在看來,也是為了讓其一邊從旁協助,一邊跟着黃大人學習調撥米糧、征調役夫等事。
為将來的一統中原做準備。
陸司理沒有打擾正在做彙報的白稼研,而是撩袍跪拜後,恭敬地站到了旁邊。
直等到韓凜與白稼研,調整好最後一處安排,都沒有流露出絲毫急躁或不耐。
随後,韓凜讓白稼研一同留了下來。
聽着陸司理有理有據地,分析情報中的各個方面。
在他重點清晰、停頓得當的說話方式中,那個一心埋在田間地頭的禦塾同窗,很快就跟上了進度。
并在之後表示,會将其中一些方面上報給黃大人,借以調整仍需改動的幾項策略。
最後的情報已經上路,現在正由最妥善的心腹揣着,趕着送去衛信苑。
望着陸司理和白稼研告退的背影,韓凜竟在一瞬間萌生出“時光飛逝、歲月難再”的感歎。
但這也僅僅隻有一瞬……
孫著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扼住了這份傷感。
“陛下,淳王殿下到了。”
“讓他進來吧,你們都退下。”韓凜收回有些迷蒙的目光。
語氣裡的兄長關切,蓋在了帝王威嚴之下。
可還是被孫著聽出來了。
門分左右而開,韓冶在一片夕陽的橙紅中邁步進入大殿。
隐約間,韓凜還以為,看見了秦川……
說來真有些好笑。
明明是同一個人——
在秦川眼裡,他是酷似自己皇兄的小王爺。
到了韓凜眼裡,他又像極了,當年春風得意的少年将軍。
“皇兄,你找我?”韓冶依着規矩拜過韓凜,然後問道。
端坐書案前的韓凜,并沒有如往常一樣起身。
更沒有拉着韓冶,一起坐到下面的椅子上。
甚至都沒有擡起,自己搭在桌沿上的手臂。
隻是說:“三日後,你去京郊十裡亭,替我送送他們。”
語氣平平,什麼情感色彩都聽不出。
“皇兄你……”韓冶的眼睛旋即亮了起來,可也在猶豫着措辭。
最終,他捏着自己衣袍,還是問了出來,“你,見過秦大哥了?”
“沒有。”韓凜回答得很幹脆。
“宴席過後,我們沒有再見過面。”
盤旋在腦海中的遲疑,刹那間炸開成千朵萬朵惶惑。
顧不上時機是否合适,韓冶急着脫口道:“那你怎麼知道,飛騎營會在三天後啟程?”
“呵呵……”韓凜的眼神柔下來、靜下來。
表面上雖與方才并無不同,可韓冶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就在皇兄心裡。
“前些日子,他在奏折中說起,飛騎營的八百騎已經提前出發時,我就明白了。”
韓凜道:“這一次的北夷之戰,沒有過多人力物力可供調遣,他便以分批行進的方式來安排糧草辎重。估算一下日期和路程,三日後正是第二隊該啟程的日子。”
韓冶聽得有些懵。
然而,從這些隻言片語他就能明白,皇兄和秦大哥之間,那超乎尋常的默契與了解。
是世間衆人,窮其一生都難以達到的境界。
一陣憂傷伴着酸楚,從韓冶心底掏挖上來。
他聽見自己勸說的聲音。
“好!三日後,我定會在十裡亭等着秦大哥和飛騎營。”
“皇兄,你有什麼話要我轉達嗎?”
韓冶清楚,韓凜既然叫了他來代為相送。
自己就說什麼,都不可能露面了。
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地,問其有沒有什麼話需要轉述。
“沒有。”又是斬釘截鐵的一句。
“皇兄你……”韓冶這次是真急眼了。
兩道好看的劍眉,幾乎要豎成梯子。
“他根本不會下馬,也不會給你說話的機會。”
韓凜笑着打斷他,補充道:“因為那八百人出征時無人相送,所以他也不會開這個特例。”
“我要你去,是要讓你親眼見證中州隆興的開始,不是讓你去婆婆媽媽,揮淚送别的。”
韓凜的話猶如電閃雷鳴般,撞開了韓冶的心胸。
他有些漠然地愣在原地,不禁為自己的孩子氣感到羞愧。
在過去的兩三年間,韓冶自問已經在努力,追趕他們兩人的步伐。
到了今時今日,也算小有所成。
可沒想到,在他埋頭奮進之時,那兩個被他視作畢生榜樣的人,早就攀登上了下一座高峰。
迎向一條,更為艱苦決絕的道路。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重重點了點頭。
接下了這份意料之中,自己亦随時為之準備的差事。
然後,如來時一般,安靜退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