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殘缺的琴譜,明明聽的人已經淪陷。
琴師卻突然收回化腐朽為神奇的雙手,徒留聽衆在焦急中煎熬。
穆王捋了捋下巴處的胡須,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腳步還是平常的速度,并未有任何拖慢或停留的迹象。
既然種子已經埋下,适當一點兒的等待,當然很有必要。
果然,穆王的手還未接觸到正堂的門闆,正使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了。
“王爺,把您準備好的東西拿來吧!我願意,把知道的一切,都獻給皇帝陛下!”
“同時,也希望中州說到做到,給我個一官半職,保我富貴榮華!”
承喜看着眼前這個,起身跪倒在地的北夷人。
心裡默默下了句評語。
倒真是個聰明人,可惜隻會些投機取巧的小聰明。
而承福這邊的經曆,可以說與他們截然不同。
不是說差事沒有辦成,而是辦得過于順利和輕巧。
簡直就像,一早便等在那裡一樣。
左副使聽完宣告後,預想中的種種瘋狂行徑都沒有出現。
沒有咒罵、沒有摔打,更沒有大打出手、無端傷人。
那個平日裡刻毒又狠辣的左副使,隻是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徐銘石看出了他的意圖,樂呵呵地給了其一個台階。
好讓他穩穩當當地,從上面走下來。
做出副被脅迫的樣子,而不是自己主動叛國投敵。
“呵呵呵……”未語先笑是徐銘石說話的習慣。
那笑聲,有着歲月積澱的親和。
仿佛接下來要出口的,不過是閑話家常。
“貴使還請細想——雖說你與正使和右副使三人,都往回傳遞了和親成功在即的假消息……”
“可他們,一個是王上素來倚重的親信,一個身旁寵姬的親弟。”
“到時候,不管是為着交情遠近,還是為着自己面子上過得去,元胥王上都必然會,讓你來當這個替罪羊。”
“啧啧啧,到那時一身背三罪……貴使可以想想,你們王上會用什麼辦法懲治你呢?”
就在這娓娓道來期間,承福見已有識趣的家丁,把紙筆和卷軸放到了小圓桌上。
徐銘石這邊一說完,左副使就攤開了手邊的卷軸,細細打量起來。
不得不說,那真是一份繪制詳細,又十分精美的地圖。
上面,每一座山川、每一條道路、乃至每一個湖泊和沙丘。
都是他曾經無比熟悉的所在,而現在,卻透着事不關己的陌生。
在接下來的半個多時辰裡,左副使根據徐銘石提出的種種問題。
要麼在現有地圖上進行标注,要麼以文字方式謄寫在紙上。
整個過程,一言未發。
要不是因為穿着北夷人的衣服,任誰看到那辛勤的背影,都會以為這不過是個,正在寒窗苦讀的學子。
當筆終于擱下,承福才聽見那個北夷使者,說出今天第一句話。
很奇怪的,他的音調、音量甚至說話方式,都與承福記憶裡的不同。
很平很淡,還有些慵懶。
這不是草原的作風,倒像是個百物街上開店的掌櫃。
“徐大人,我知道的,已經全都告訴您了。”
“隻是有些好奇,若我在這其中耍些手段——比如标注的位置,比實際牙帳所在偏上九十裡地。您和您的皇帝陛下,又該怎樣驗證真假呢?”
剛說完,左副使就笑了起來,撓着頭哎呀了幾聲。
自己接上自己的茬,道:“我可真是蠢啊!想必穆王府和齊王府裡也是這出。”
“恐怕就連驿站裡剩下的那些人,也都被你們控制了起來。現在,比的就是誰交代得快、交代得好、交代得全,誰還有閑心弄虛作假呢?呵呵呵……”
徐銘石擡起眼皮,看了看眼前這個壯漢。
不知為什麼,一旦想明白今生無緣再回故土。
他仿佛一下子,就變得平和通透起來,腦袋也靈光了。
分析起事情頭頭是道不說,連情感色彩都一并抹除。
好像嘴裡說的,不過是别人家生死,與自己全然無關。
“唉……這回,元胥王上可要好好吃一次苦頭啦!”
左副使錘着自己的雙腿,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這一記教訓,恐怕過上多少年,都不容易緩過來……我猜,你們一定還留着後手,好不容易打下的勝利,自然不能白白還回去……”
徐銘石沒有回答。
隻是朝着剛才送紙筆的家丁動動手指,那人便反身回了後堂。
再出現時,手上多了一套中州服飾,并一匣銀錠子。
“徐大人真是什麼都考慮到了!”承福想着,欽佩地行了個禮。
随後,接過徐銘石手裡的卷軸和紙張,疾步出門而去。
中州這三處至關緊要的所在,早已備下府裡最快的馬車,和最擅趕車的家丁。
在情報到手的第一時間裡,就将承喜、承安、承福三人,以最快速度送回宮裡。
送到等待核對信息的陳瑜亭和陸司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