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端坐在龍椅上的韓凜,亦被窗外陽光映得格外富貴天然。
他身上,天生便帶着種公子氣度。
與本身的帝王身份融合在一起,讓人除了傾慕豔羨外,還不容易對這張臉設防。
因為無論什麼試探和僞裝,掉進韓凜那般溫柔和煦的笑容裡。
都會立刻顯示出肮髒的本質,令對方自慚形穢。
現在,大殿之下的北夷正使就是這樣想的。
在他行過禮,呈上所贈之物,并表達了元胥王上,願與中州結為秦晉之好後。
目光,就一直遊移在韓凜腳下的台階上。
向上看,怕暴露内心真實的打算;向下看,滿朝文武的面孔又讓他感覺壓抑。
中州帝那既年輕又得體的聲音再次傳來,正使覺得無論聽多少次,這聲音都讓他心曠神怡。
他能想象到,中州天子此時的表情,一定是含着淡淡笑意的,如草原上開着的格桑花。
“貴使遠道而來實在辛苦,元胥王上的心意,中州自然是明白的。”
韓凜擡起手臂,将胳膊撐在龍椅一邊的扶手上,接着說:
“中州與北夷聯姻确實是老傳統,畢竟挨得這麼近,自該和和氣氣,共圖富裕才是。”
說完,輕柔地笑了幾聲,像是個心無城府的少年公子。
正使被這番話熏紅了耳朵,隻顧陶醉其中。
想象着自己辦成差事,回去受賞的畫面。
全然忘記了給此次和談加上最重要的那道砝碼。
一旁的左副使見他這個樣子,在心裡暗罵一句。
也不顧禮儀直接上前一步,微微欠了個身道:“陛下所言極是!”
“我們此次前來,還特意帶了中州高祖,當年與月郅王上往來的親筆書信一封,希望能面呈陛下。”
“以表雙方情誼深厚,世代友好之意。”說着,不停拿眼捥身邊的正使。
那目光鋒利的好似北夷人常别在腰上的彎刀。
正使聞聽此語,趕忙回過神來,從懷中掏出個精緻的牛皮袋子。
颔首道:“請陛下過目。”
說起來,這一出“用死人壓活人”的招兒,還是自己想出來的。
記得當時,王上一聽便哈哈大笑,盛贊這主意之妙。
現下自己一時不穩,倒差點兒讓這個不學無術,隻靠裙帶就攀上來的家夥搶了先,實在是可惡!
正使雖雙手捧着皮袋,态度恭敬,可底下的眼神卻宛若利箭,一下下紮向身旁副使。
“哈哈哈,貴使當真有心了!”幾聲清朗的笑聲從殿上傳出,韓凜坐正了身形。
“隻是,朕才接了元胥王上的信件……正所謂長幼有序、内外有别,更何況高祖親筆書信,乃中州皇室尊貴之物,朕作為高祖子孫萬萬不敢擅取。
”
“應擇選吉日、沐浴焚香、祭告天地後,方恭恭敬敬請回聖物——所以,煩請貴使幫朕暫且保存幾日,待到黃道吉日,再請歸還不遲。”
“陛下這招借力打力的緩兵之計,用得實在是好。”秦淮站在武将隊列最前方,心下不由感歎。
“這中原的規矩啊,就是多!”當日來賀韓凜大婚的左副使,此時輕蔑一笑。
一句牢騷說得聲如洪鐘,完全不把周圍人當回事兒。
看樣子,也是全然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灰頭土臉,糊裡糊塗之下接了那個“獻節使者”的名号。
“呵呵,中州規矩曆來如此。獻節使者是經過一次的人,怎麼還這般小題大做?”
另一個更加渾厚豪邁的聲音,自殿内傳來。
是穆王捋着胡子,饒有興緻地看着正使幾人。
天生的畏懼感再次發作。
左副使一見是穆王發話,頓時熄了氣焰退回到隊伍當中。
直到整場會見結束,都沒再開口說過半句話。
但有信邪的,就有那不信邪的。
右副使見其敗下陣來,不僅絲毫不為所動,反倒又更進一步道:
“既是中州朝廷的規矩,我等自然願意配合陛下完成儀式。可若因此耽擱了正事,怕也是不好的——畢竟,北夷萬千兵士和中州邊鎮的幾萬萬百姓,可是等不得的。”
“呵呵,圖窮匕見……才這麼會兒功夫,就裝不下去了?還真是高看了他們!”
韓凜心中不禁冷笑幾聲,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寬仁。
“貴使心系中州子民還真是勞心勞力,睦鄰友好果然是根基深厚、有本而來。”
“朕作為高祖子孫,自然是要追随先人步伐,聆聽先人教誨,絕不會違背祖先的教導。”
這幾句話,聽在北夷使團耳裡是一個意思。
但聽在滿殿中州官員耳裡,似乎又有了另外一層意思。
幾個高位之人心下盤算,皆想着今夜,應該是回不去家了……
通明的燈火伴着袅袅茶香,在書房内蔓延開來。
遙遙望去,隻覺馨香和睦萦繞其間,自成一派閑适和樂。
韓凜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下首是穆王、齊王、陳瑜亭、徐銘石、秦淮和黃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