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聽見,自己有些幹巴的聲音。
這沒話找話的樣子,若是換做以前,定要被韓凜好好笑一通。
“嗯,比預想中順利好多——”
但現下的韓凜不僅沒有笑,反而似抓住了希望的稻草般,趕緊滔滔不絕地繼續了下去。
好像生怕一遲疑,這滿街的燈就會熄滅一樣。
“隻是當年,讓後裕王室繼續掌管故地,給了他們一定的自治權力。”
“齊王奏折中說,那邊的各項數目,比如人口、田地、稅收,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還要好一段時間整理歸總。”
“哎,頂上人糊塗,算得一筆糊塗賬,吃虧的終歸是百姓。”秦川跟着歎道。
韓凜面色冷了下來,與這個燥熱的蘭夜極不相稱。
隻聽他淡淡道:“哼,那後裕王爺這輩子做得最清醒的事兒,就是乖乖讓出位置,沒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僅保住了眼前的榮華,也讓百姓們念了最後一個好。”
“怎麼說呢,這也算功德一件吧?沒白白牽連旁人,也沒讓下面子民跟着受累。”
秦川倒寬容得多,笑容暖洋洋的。
“果然,他還是沒變……這輪太陽,無論在什麼境地,始終光芒萬丈、奪目耀眼……”
韓凜看着那個笑,心中暖流汩汩而出,眼神漸漸恢複了溫度。
“老師和蕭先生的那趟後裕之行,真是幫了大忙!奏折中說,忠義伯祠一開,前去打掃修繕和虔心拜祭的人絡繹不絕。”
“又聽說中州朝廷,要收集天吉娘娘散落在民間的事迹,讓那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發揚光大,更是高興壞了。”
“再加上免除賦稅和大赦刑獄的常規手段,中州這次,可以說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在這喧鬧的七夕街頭,兩人将無限心事皆訴進一字一句的念叨裡。
韓凜慢慢說着,秦川慢慢聽着。
直到燈火漸次暗下,遊人紛紛歸家,隻留遠處的蟬,依然不知疲倦地鳴叫着……
深濃夜色中,秦川邁着亂而輕的步子,一路零零碎碎地跨過長街。
驚起門戶内幾聲犬吠,和樹上鴉雀的啾啼。
這一夜,他沒有喝酒,搖晃的身形卻像個酒醉的寥落之人。
翩然漂泊處,有種無可奈何的灑脫。
他心裡裝着韓凜、裝着他們的偶遇、裝着彼此說過的話。
醉态鋪在臉上,全是滿足與珍惜。
不知不覺間,沉醉了一道的秦川走到了府門口。
卻不想擡眼便看見,亦在此時歸家的爹爹和師父。
他們興緻猶佳,臉頰紅紅的,額前撲着一層細汗。
拿門口燈籠一打,顯得亮晶晶的。
但吸引住秦川目光的,顯然不是兩人毫不避諱的親近惬意,而是蕭路手上拿着的一個面人。
看着那惟妙惟肖的樣子,他頓時想起了曾給自己和韓凜,捏過面塑的老者。
不禁詢問:“為何這面人隻有師父?爹爹呢?”
蕭路收起剛要邁過門檻的腳,回身笑道:
“我們也是快逛完時,遇見那老人家的,本想湊個熱鬧看上兩眼,不想就得了這個……”
“可一個捏完,正等着下一個呢……那老人卻突然雲了幾句,什麼時辰未到、天機不可洩露等語,收拾起攤子匆匆忙忙走了……”
立在一旁的秦淮也說:
“看那老人要走,我們趕緊追過去想要給錢,結果一個拐彎兒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别說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就是趴在牆角睡覺的大黃狗,都沒聽到響動,照樣閉着眼睛,當真奇異。”
隻不過,他說這番話時并沒有看秦川,而是一直盯着身邊的蕭路。
在兩人又一輪感歎中,秦川心想:
命運那雙翻雲覆雨手,真是一點兒道理不講。
或許緣分,不過是它指尖流過的幾粒沙……
落在我們這些人頭上,就足夠生者赴死、死者重生……